记忆中的李婳妹年轻又娇美,如今跪在冷殿正中的李御女骨瘦如柴,形同枯槁。()殿外雷声轰隆,雨势极大。她满身湿漉抖动着双肩依依跪地,往日宽绰云飞的长袍由雨淋湿沾黏着后脊,显出她瘦得真只剩一把骨头。
她不住地叩头,不住地祈求,不住地颤抖。
她说皇后娘娘心怀宽广绝对不会容不下一个稚子;她说冯姐姐可曾想起阴山行宫她姊妹二人情深意笃;她说当年是比今日更甚的雨,她怀着弘儿去求姐姐避雨;她说她不顾自己的身子,曾是为了姐姐的病祈求去佛祖。她说那时的李婳妹确是真心地待她。
她说了太多太多,冯善伊只觉得她从中仅能听出一言。
便是李婳妹求自己将她的儿子拓跋濬收入膝下。
无论是小雹子,还是乙夫人腹中的骨肉都撼动不了拓跋弘的地位,为何李婳妹偏偏不能懂,她执着所求又是为何。
冯善伊揉着额头,自李婳妹哭闹伊始,她便一直在想一件事。这个位置上的人不重要,无论是谁,都会引来这副模样的李婳妹苦苦逼求。所以她不重要,冯善伊真的不重要。李婳妹不过是对着这一座高高的凤台平添许多眼泪。李婳妹不就是眼泪做的女人吗?是啊,她总是哭,哭哭啼啼,一脸天真地追着自己声声唤着冯姐姐。可她也是极聪明、极读得懂场面的内宫女人。
她示人予李婳妹添递一盏热茶,李婳妹痴痴捧起那茶碗,似攥握珍宝。
“娘娘,昨日小雹子入了魏宫。”呆滞的目转了转,李婳妹面无表情地仰首。
冯善伊持着杯盏看去她:“你想说什么?”
李婳妹怔怔点头,眼波迷离:“娘娘莫要觉得婳儿傻。我知道那是皇上的孩子,你的儿子才是皇长子。我当时一眼就瞧出来了。”
痴痴笑笑的声音,苍茫的笑色,让她在瞬间以为李婳妹疯了。
“姐姐。你就收了弘儿。我绝不会将小雹子的身世告诉常太后。”
满盏热茶,尽数倾了李婳妹。
她竟也敢以小雹子威胁自己。李婳妹不愧是个母亲,实在懂得对于另一个母亲最强的武器,不是伶牙利嘴,不是心机算谋,不是明枪暗箭。只需要提及她子女一言,哪怕半个字,都会揪紧她的心。
冯善伊的手仍是抖着,抖个不停,指尖松落,空杯滑过冷色裙摆落入冰地的白玉砖地,顿时脆裂两半。
“我昨日见到了你曾替我牵媒拉线的那一位翩玉公子,确是美貌惊人。”
泪水噼里哗啦落入碗中,李婳妹双手将茶盏托至额前,重重磕了头,娇嫩的皮肤漫出血色,俯身不起,胸口抽搐。她那时只不过是痛了,眼见得皇上看在她腹中骨肉的份上日夜陪伴自己身侧,却时时出神发愣,听得崇之小心翼翼予皇帝报着后院母子的细碎小事,触目是他听得津津有味又不时回味的深远目光。她是痛了,也惊了。魏宫数不清的女人也就算了,可这行宫,是她的,是拓跋濬为她打造的金丝笼,怎容得下其他女人。
玄姐姐夜夜同自己说,小主待冯氏母子那样好,她却这般对你。叱了玄姐姐,她不是没有黯然神伤过。玄姐姐说自己腹中的孩子不能由其他野种替代,玄姐姐又说,孩子是她唯一的出路了。她还要去更远的地方,入住更雄伟的宫殿,她连魏都在何处都不知,她想知道魏宫中的女人可是比自己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