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车马攒动,人流不息。()
宫城西首一座阡陌楼挤满了前来瞧看热闹的文人墨客。一架墨色马车停落楼前,自车中而下的男人靛青单衣,清雅文隽,舒然眉宇间透着几分贵气。他身侧同行的年轻男则一身棋僮的装扮,短衣裘皮小帽,容颜秀丽,似如女子,只看便知是富贵人家豢养的小僮。
牵马的车夫由青衣男子嘱咐过了,领车先归。
棋僮见马车远去,不由得兴奋,掺着青衣男人的腕子嬉笑。周侧人来人往,瞧他们两男子的亲昵不无唏嘘,更有指指点点的眼色如剑矢般射来。
察觉到的青衣男子握拳咳了咳,暗暗挣扎开小僮的手。
那小僮扬起头来,声是女音:“你竟敢嫌弃我?”言着赌气冲入阡陌楼。靛青男人瞠目愣了愣,灰头土脸忙地追上。
棋路黑白、经纬纵横一如阡陌,故这一座棋室名以阡陌之居,阡陌楼是也。在北魏,棋艺是身份高贵文博睿智的象征,上自重臣,下至读书人皆痴迷于此。便是这些迂腐书生,尤是将男尊女卑看得极重,索性才有阡陌楼不进女客的说法。
楼内上下两通开,**一座高台置有一张巨型棋盘,棋桌与棋盘连于一处,通体以玉而作,据传是由整颗蓝田玉巨石雕镂凿砌所出。能走上这座高台的人,必是稳居棋殿之上,也是过往历届赛事当仁不让的胜者。
台上立有两扇屏风,高居棋殿者,多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隐于屏风之内,说棋借少僮之手行子。这一来二去间,棋僮与棋者的默契似乎比同满盘棋局运筹帷幄的重要。
女扮男装的小僮混入人群中,仰着头看了棋牌上的排位,又钻去几桌人群里听了些七嘴八舌的议论,她身后的主人一袭温然,倒也不怒不躁地追着她的步子。
半个时候后,她由人群中挤出来,手里揣着一张红牌。
“冯善伊。”拓跋濬又咳了咳,压低她的小帽子,将她挤入窗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眨眨眼睛,方才她上去和其他几桌切磋几盘输得稀里哗啦受众人奚落,恼羞成怒间她叫嚣她师傅人中棋神,有战必客,必能替自己一路胜至擂台棋殿与金牌棋王对决。这话正由楼主听去,言说如此强人必要一览风采,说着便去请来棋王——金客。
“你怕输?”她以言激他。
“笑话。”拓跋濬脸一沉,甩开扇子摇了开,淡定地斟了碗茶。
“近来小雹子随着我钻研棋谱。小家伙天赋不错。我想着这位金客若真有些本事,请去教小雹子也好。”及时搬出儿子,永远是捷径。
只闻拓跋濬冷哼一声,平静喝茶:“自己的儿子,我会教。”
“你可也得有时间?”她一笑相随,从来以为拓跋濬的生活不需要老婆孩子,搂着奏折睡便够了。
拓跋濬倒实在心虚,不再说话,只想用了这壶茶自找去一地人少清闲着。
阡陌楼的老板自时循着冯善伊而来,临着桌前见这小僮伺候的主人仪表堂堂,甚是年轻,想来这能上棋殿的人大多是七老八十下了半辈子棋的老者,如今来了一个年轻新人实在撑门面。
“这位棋客,敢问尊名?”老板笑眼望去。
拓跋濬无言不语,只冯善伊品着茶问:“名字后面缀个客就是了?”
老板又笑:“不愿留下尊命,以客作楼内的称号亦可。比如我们的棋王就是金客。”
“那我主人是银客,金银玉贵,差不了多少。”她张口即道。
拓跋濬猛地呛了口茶,背过身去咳嗽,满面通红。
“银,银客。”老板笑僵了,口吃地唤着这名。
银客,yin客......
拓跋濬一丝也忍不了,掷杯起身,袖口落出几钱付茶金,另手抢了冯善伊一腕扯着她走出去。她急急追上去,抱着他腰拦截住。
“银客不好听咱就换,要不换个玉客,只是又降级别了。”
拓跋濬落了眼她,淡声道:“我不会在这种地方下棋。”
冯善伊满脸失落,无奈他已言明态度,她不得多言,索性与他迈出几步。只是身后那方才赢了自己的小生目送着她的背影朗然嘲笑出声:“喂。小白脸。都说了你棋艺烂,师傅也好不到哪里去。”言罢,又转首盯去眼前棋盘,悠然自得地只等着又一出胜局。
已是迈出去的拓跋濬顿了顿身,长扇收紧,侧身看去那方才还在说笑的棋客。冷色目光无一丝情绪透漏。只是瞪了一眼记下那张脸,回了宫中摹出这人的样貌,今日恐怕则是这习惯执白子的小郎最后一笑了。
冯善伊呼了口气,默默念出声:“我从小就想着自己临危受难时能有一人挺身而出相护,我必以身相许。”
拓跋濬垂下长睫,知这乃冯氏激将发之一,又走出几步稍言“你已是许过了,且嫁得不错。”
她一憋气撑出笑:“咱家老2的事,可以考虑。”
他想着生老2估计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近日的确勤奋认真许多,她本是想说看他表现如何再做计划,如今似乎也得口头上应许计划提前。
拓跋濬拉了拉领子,敛眉抬眼,不做思考,已是转身大步返回阡陌楼。一路上反是由她追着他,只是心里暗想莫不是这家伙就等着这一应呢?
拓跋濬几步绕出正经过那小生桌前,目光未追着他人,只一眼扫了扫他身前奇局冷笑。与小生对弈的老者执握黑子已是汗流浃背,面对这一盘生机被团团堵死的局势,进退皆难。老者捏子的手便愣在空中抖了抖,久久不落。
年轻小生已是等不及,连番催促。
黑子正要放入棋盘中,老者只觉身侧有人推了自己一把,墨玉黑子弹了弹终是落在右首一眼。老者抬头一脸不悦对拓跋濬恼怒:“你这人,碰我做甚。错累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