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姨。他今日不回来。我们屋里去好吗?”
身前的女人只转了转眸子,盯她盯得许久,似有所反应,痴痴道:“云舒啊,你来看我了。”
云舒,云舒,苏姨娘总是面对着自己唤出这个遥远又陌生的名字。
云舒到底是谁?是谁
她拖起苏姨的手附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柔了声音:“苏姨。我和那云舒就这么像?”
苏姨笑弯了眼,见得她激动又兴奋,便忘记了要等自己的孩子归来。
她牵着冯善伊转入屋中,依着冷案坐下,她转身去寻杯子,哆哆嗦嗦地倒满水向她一推,以劝慰的口气说:“云舒,你有了孩子,就不要这样不高兴。”
苏姨这是又糊涂了,冯善伊接过那碗水,心头发凉。
苏夫人又抬起一只手,抚弄着她的鬓,幽幽道:“云舒。冯大人对你那么好。你有了孩子,他高兴地恨不得把月亮摘下来送给你。你不要再哭丧着脸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为了冯大人,也为了他......你好好活着,可以吗?”
满满一碗水,跌落裙间,袖口湿透了。
云舒,冯大人,孩子......
这些字眼冲入脑海中,初时混乱而纠杂,直到重复咀嚼了一遍,一个字眼一个字眼地细细琢磨。抽丝剥茧,徐徐展开本来的样貌。她想起来了,上一次同宗长义陪着苏姨,苏姨娘说出一番听着糊涂却又未细想的话......
“是当年给你说了媳妇的那个善儿。”
“她名字里的善,便是因我而取的,我和她娘亲......”
她有些明白了,明白了母亲每次看见自己那疏冷陌生的目光。
她也想起来了,三岁那年,向母亲展开的一双臂,由她躲了出去。
母亲,从来不肯亲近自己,是在逃避,还是厌恶。
“苏姨。”声音有些颤抖,她突然觉得很冷很冷,“云舒......是善儿娘亲吗?”
苏夫人怔怔扬起头,双手捧起她的脸,静静微笑:“善伊这名字好听吗?我给你的女儿选了这个名字,你醒来好不好,醒来喊她的名字。”
“苏姨娘你告诉我,她在哪儿啊。在哪儿啊。我娘亲她在哪?她怎么从不来看我?她也不喜欢我吗?”为什么从没见过她,甚至都不曾得知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是将自己生下来的女人。为什么,为什么她只活在苏姨的碎碎呓语中,却不曾来看过自己一眼。
“云舒她......”苏夫人的声音渐渐柔软,“她去了南边。”
“南边?”冯善伊立时站起身来,匆忙走出几步,她思绪乱极了,只有一个意识,要传令李弈,让他不计代价一定要寻到她娘亲。南边......是魏之南国,还是刘宋的南朝。不管了,无论何处,将这天下翻个底朝天,她也要找到那一人。
“云舒......”苏夫人又在她身后唤起来,“你还是穿杏花暖黄的衣裳最美。”
冯善伊步子一怔,抬着头,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紧辽阔的天边,最后一缕昏色淡在她清冷如寒雪的眸中。风袭来,迷了眼,双目刺痛。
那个人......
是去了南边,去了有杏花黄雨的南国......
永远不会回来......
跌跌撞撞地跑出幽殿,每走一步,都要扶紧一桩廊柱,不然她一定会跌下去。
最后一桩柱子,她抱紧它,缓缓滑落。压抑的哭声,自空阔的长廊间漫出。眼前尽是浓重的黑暗,不断的泪汹涌而出,哭得声音都哑了,连喘息都困难。
远处四处寻人的青竹牵着小雹子匆匆奔来。小雹子直冲入她身前,跪在地上拉起母亲的手,摇起她的袖子,另抬起手为她擦泪,却越擦越多。
“娘。”只一开口,小雹子心疼地一并落下泪来,边哭边唤她:“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小雹子不好......你别哭了......不哭了好不好......”
意识无清,痛得心都要没了,颤抖的双臂将小雹子一把揽入怀,只有紧紧贴着孩子,她才会感觉更坚强些,才能不那么痛......她蒙住他的眼,不让他看见难过的自己,也不再哭出声,她尽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吓坏了小雹子,最后的哽咽硬是生生憋在喉咙,滚烫的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耳边如海浪般冲涌而来的声音将自己的情绪全然压没,记忆中的幻音将她一波又一波翻卷着将她推至远方,很远很远......
“傻姑,我的新衣服好看吗?”
“......不......不好......”
“傻姑,你为什么都只穿杏花黄的衣服?”
“穿着杏花衣,他便一眼识出我来。”
“傻姑,你怎么哭了,是善儿说错话了吗?不哭了好不好......”
傻姑,傻姑,那个癫狂痴傻,那个永远只穿杏花黄衣,等着她南边得情郎前来接自己离开的傻姑,一辈子活在梦中不愿醒来的傻姑,是母亲。是将她生下来,却承担着所有苦痛和无尽悲哀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