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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三章 天使的彷徨(1 / 2)

 雫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脸颊是湿润的,然后想起刚才那个哀伤的梦。

她梦到自己失去翅膀。

即使拍动翅膀即使她多么努力拍动翅膀,白色的羽毛还是在无法抵抗的暴风雨中一一掉落。少女细数着纷纷散落的羽毛而泪流不止。不久后,连数数的声音都被吹散,少女落入昏暗无比的汪洋之中。

为什么会作那样的梦呢?雫思索着。如果睡着就会哀伤,那她宁愿永远睁着眼睛。

梦境实在太过哀伤,让雫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她躺在一个昏暗、狭窄的空间里,眼前三十公分左右的地方是弯曲的隔板。虽然印象中,好像曾经有人数过自己打开的方法,但记忆已经模糊。她在不确定的状况下,试着用双手推推看,隔板意外地很轻易就被打开。

她坐起身来环视四周。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在自己所躺的密封保护盒外,只有一些机械的微小运作声。

「对了」

她终于想起来了。这里是医院,自己则睡在医院的密封保护盒中。她也想起了打开盖子的方法。在她手构得到的地方应该有一个开关,眼神很温柔的护士曾对她说过,就算用手动也可以打开。

雫将手放在密封保护盒的边缘,打算站起身子。看来身体还可以动。虽然还有些晕眩感,但她毫无根据地觉得那感觉正渐渐消退。

她慢慢将脚放到地上站直,身上杀菌衣的下摆碰触到膝盖内侧。尺寸虽然刚好,但袖子有些过长。

在密封保护盒的旁边,整齐地摆放着一双合她尺寸的蓝色拖鞋。雫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赤脚走向窗边,因为脚底踏在地上的感觉分外舒服。

窗户挂着遮阳板,看出去的天空有点昏暗。雫看到挂在墙壁上的遥控器,用食指按了控制窗户质料的仪表,结果室内变得一片漆黑。雫慌张地逆向操作,等待着逐渐淡去的遮阳板完全消失。

从大片的窗户看出去,可以见到外面像是个中庭,有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如果再早一点,应该还可以看到住院患者和陪同的人在散步吧。不过现在是气温最高的时间带,所以一个人影都没有。

雫透过窗户望向天空。万里无云的晴空,是明亮的蓝色世界。

她突然闻到太阳的气息。她想要更靠近一点,因为她有想要找寻的东西,而那东西就在那片天空的某处。

雫想要打开窗户,但嵌死的玻璃一动也不动,遥控器上也没有开关。因为那窗户从一开始就是做成无法打开的型式。

正当雫转身跑向房门时,脚步却一个不稳,差点摔一跤。她扶着密封保护盒打开的盖子才总算站好。身体的平衡感变得很奇怪。背部特别轻,但仍旧步履蹒册。这时雫才终于发现自己身体所发生的重大变化。

原为她身体一部分的飞行装置不见了。雫焦急地在不怎么宽敞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你在做什么?)

那个声音宛如从天而降般,溜进雫的听觉里。雫停下脚步,一脸莫名地环视四周。因为那个房间里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人。

(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呢。)

少女怯怯地点点头。

(那么,接下来你就去我说的地方看看。)

「那个你是」

(你在找的东西就在那里。)

雫反射性地看向病房的门。她毫无来由地知道,只要从那里出去就好了。似乎是声音的主人「告诉她」的。是在说话的同时将情报传送给她的吗?

雫完全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分,却觉得那个声音说的是事实。对于几乎没有记忆的少女而言,不会觉得只有声音的存在有什么特别。再说,话语中的内容对她来说更为重要。

雫打开房门,来到医院的走廊上。跟中庭一样,那边也呈现正午的寂静,没有看到任何其他病患或职员,只有苍白明亮的寂寞飘荡在空气中。雫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同样的纯白空间,试着稍微回想一下,却想不起来。她觉得大概已经忘记了,于是便放弃思考。

少女套着稍大的杀菌衣,赤脚步行在走廊上。没有任何人来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她就这样来到另外一间房门前。那里就是明凛方才带火乃香进去的保管室。

门没有上锁。房门外有着配备了感应系统的自动锁,能辨识出医院的相关工作人员。明凛当然可以进去,而一般的患者则理当打不开这扇门。

雫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把手搭在门上,门便自动开启,她就顺势走了进去。

当她踏人保管室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她小跑步穿梭在保管用的架子间,不一会儿后,她茫然伫立在某个地方。

已经无法使用的飞行装置残骸就在那里。雫一语不发地伸出手,把它从架子上拿了下来。以她的身高来说,若是不垫起脚、拉长身体是构不到的。

她把过去一直装在背上那个机械抱在怀中,发现比想像中重了些,雫就这样抱着飞行装置瘫坐在地上。她用手掌轻抚着飞行装置,又将之贴近耳边和脸颊,彷佛那个翅膀还活着,在确定是否还能听到微弱的心跳声似的。

但什么都没有。坏掉的飞行装置既没有体温也没有心跳。原本有可能带少女去找到还未看到的「灵魂」的纯白翅膀,从她的面前永远消失了。

接着雫流下眼泪。彷佛是重覆着那悲伤的梦一般,从她紫色的瞳孔中,不断滴落与她名字相仿的东西。

「不要哭。」

雫拾起头来。引导她的声音主人就在眼前,彷佛从一开始就站在少女身旁。

漆黑的长袍上头有一张白皙的面容。那并非单纯是皮肤白,也不是白化症,而是刻意制造出来,毫无生气的白。

男子看似黑色的头发实际上是深绿色,双瞳也是近似黑色的深红色,给人一种跟人类和机械都不同的独特感觉。男子只有嘴形对少女露出笑容:

「你不记得我了吧。」

「你是谁?我们之前见过吗?」

男子摇摇头:

「你并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你诞生的瞬间。」

「你是制造我的人?」

男子又做出否定的动作:

「不,不是那样。我只不过是为了让你诞生到这个世界而出了一点小小的力量把不应该存在的时间洪流拉了进来。」

雫不太能理解男子的意思。她只知道那名男子本身是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的「某种东西」而已。

「你的名字是?」

「名字?对了,在不久之前,别人好像叫我奎斯。」

「现在不是吗?」

「不,那样叫我就好了。反正名字这种东西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男子奎斯再次笑了。不,他只是露出像是笑容的表情,实际上或许根本不含有任何情绪的要素在内。

「那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现在重要的是你的事。」

奎斯俯视着雫抱着的飞行装置。

「坏掉了呢。」

「修得好吗?」

「没有那个必要。」

奎斯断言道:

「那个翅膀对你来说只是暂时性的工具,就算坏掉了也没关系。」

「才不是那样!」

雫用惊讶的眼神仰望黑衣男子。原以为跟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人,竟然说出出乎意料的冷淡台词,如此的落差使得少女不知所措。

「这是必要的,如果没有这个」

「对你来说已经不必要了,因为你有另外一对本来该有的翅膀。」

「咦?」

奎斯突然弯下身来,但完全没有造成空气流动。他深红色的瞳孔冷淡地盯着少女紫水晶般的眼睛。

「试着回想起来吧,你一定还记得。那是绝对不会消失的记忆。」

「我的记忆。」

「没错。『天使之翼』的记忆。」

「天使之翼」

雫的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从膝盖上滚落的飞行装置残骸摔到地上,发出铿锵有力的撞击声,但现在的雫已经听不到那个声音。

奎斯用食指尖轻轻触碰茫然的少女的额头,刹那间,雫一部分沉睡的机能复苏了。

「电压上升。保护回路0FF。限制器0FF。介面连结。」

少女迅速地接连说出。

「确认战术情报脉波编码。乱数变换系统,启动。解码器,启动。输出入闸道及通用通信频道完全开放。现在开始收集资料。」

雫的意识首先侵入医院内的情报网路,瞬间开始解析所有的资料。就连受到严密保护的机密末期患者病历,少女都能轻易读取。她知道这里并没有自己需要的资料后,便扩大了搜寻范围。

她找出医院外部的情报通信回路,连结上安波隆商城的通用网路,意识瞬间爆炸性地扩张。她以从她娇小的身材完全无法想像的高功率,潜入了安波隆商城现存的所有情报网路及资料库。

由雫内部的情报支援系统所组合成的脉波编码,就像是某种病毒般,会随着时间改变姿态,破解了防御系统。有时经由已经停用的回路,有时则使用自己的力量创造通路,丝毫不漏地检索了所有可能接触的情报。

就如同明凛的推测,她不是人类制造出来的机械那名少女从原料到构造,再更进一步到潜在能力,都远远超出人类的技术水准。

「没错,就是要这样。」

奎斯的表情跟说出来的话不一致,毫无满足感且冷淡。相对于持续努力收集情报的少女,男子深红色的瞳孔中没有一丝情绪。

「我能为你做的就是这样。接下来,你就放手去做到满意为止吧。」

语毕,男子便「消失了」。不同于他出现的时候,不,比那还要唐突,身着长袍的人影凭空消失了。不过,应该对这超自然的异常现象感到惊愕的少女,只是独自一人坐在地上,就像是被什么附身般,持续进行着搜索行动。

搜索着「天使之翼」。

(确认到战术脉波编码,目前正于安波隆商城情报通信网路进行增幅及复制。推论为情报搜索行动。)

(开始逆向追踪。请锁定侵入地点。)

(收到)

离开医院后,火乃香便先前往添购燃料跟存粮。只要事先订好需要的东西,在两天后,也就是出发前,货品就能送到。其实就算不用本人前往,只要经由通信网路也能指定数量及送货时间,可以省下很多工夫。但是火乃香仍旧亲自过去,只是纯粹因为喜欢跟人说话而已。

当然也有实际利益上的一面。她刚从沙漠商队独立的时候,对于拓展人脉费了一番苦心。她不厌其烦地拜访补给品关连业者,在交易前先努力构筑了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关系。到了现今,不认识火乃香的业者屈指可数,但除了实在没时间之外,火乃香都绝对会亲自出面采买。

她在进行完必定的杀价过程后,一向都会到熟识的店家聊个天。但这一天,火乃香却在完成正事后早早踏上归途她果然还是很在意跟明凛之间的对话。

途中,她经由通信器连络波奇。

「我好了。你那边呢?」

『正在进行维修,乔伊很认真地帮我检查。』

「今天之内可以结束吗?」

接着通讯出现短暂的空白,应该是波奇在跟维修员少年乔伊进行确认。

『似乎会在傍晚前完成。』

「这样啊」

火乃香有些犹豫。即使现在前往车辆维修场,也还不能领回战车。她也不想在维修的车里等。或许该说,她没有兴趣看乔伊工作。

『你可以再去晃晃。』

波奇先说了。

『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吧?今晚先不要回到这里,找个地方住。趁还在城里的时候好好修养身体。』

被半流动体战斗改造人莱恩的生物雷射烧坏神经的火乃香,藉由灰色巨狼卡姆伊注入她体内的再生细胞,再加上伊库斯的治愈力的相乘效果,几乎复原得差不多了。但好歹都曾经因为短时间内的大量出血而差点死掉,过于迅速的回复也有可能对**的其他部分造成负担。

「也是」

火乃香仰望蓝天。不管怎么样,到傍晚前都还有一段时间,就先随便去个地方消磨时间,晚上的事就待会儿再想吧。她把这样的想法传达给波奇。

「寂寞的时候就吹口哨呼唤我吧!」

『真是笨拙的台词。』

「吵死了。」

通话结束后,火乃香突然变得无所事事,也不太想去拜访认识的人。不知是否因为受伤的后遗症,她感觉自己似乎变得比较容易疲劳,痛楚也还没有完全消失。就像夥伴波奇所说的,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比较好。

吃完午餐,火乃香悠哉地走在安波隆商城的街道上。城里的道路十分错综复杂,只要不熟悉,马上就会迷路。即使是现在以这个居住区为工作据点的火乃香,都还不能完全把握街道的整体结构。

火乃香小的时候曾经在这里迷路。那是她以沙漠商队一员的身分,跟大人们一起初次造访此地的时候。她在贩卖中古机械的摊贩看得入神,而跟同行的人走散。虽然火乃香方向感很好,但在完全陌生的城镇里陷入人群中还是会感到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地四处徘徊了数个小时。

接下来的事其实火乃香已经记不得了。根据拚命到处找她的干妈蕾奥诺拉的说法,她似乎自己回到公营停车场。她虽然筋疲力尽,却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于是蕾奥诺拉便安心地带她回到本队的坦克车里。结果,她却在大夥儿都熟睡的深夜里突然放声嚎啕大哭。

回想到那样的糗事,火乃香不禁脸红。不管是谁,都会有一、两个难为情的记忆。

火乃香四处乱晃,走着走着就来到一个圆形广场。在这汇集了多条道路的广场上,种植了可以承受沙漠气候的常青树,成为一个还算有模有样的公园。虽然其实只是街道的一部分,却是居民休憩的重要空间。

火乃香在树荫下的长椅坐下,把刀立在身旁,身体靠在椅背上。已经有些年份,可分解生物塑胶制的椅板发出嘎吱声响。

火乃香突然闭上眼,透过眼皮,隐约看见边境太阳所照射出的白色光波。

那是她独自一个人的安逸时间。

火乃香竖耳倾听这城镇的声音。当视觉封印的时候,她在熟悉的安坡隆商城街道中呼吸到一种新的「色彩」,再次感受到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之广大。

就连在这样的一个小小街角,眼睛所看到的光中,耳朵所听到的声音中,吹拂过肌肤的风中都有数个渺小却新鲜的发现。

那些都不是第一次在火乃香面前出现,只是火乃香过去没有注意到而已。它们一直都存在,构成了这个世界。

火乃香认为没有任何东西是多余的。如果把路边的小石子当成不必要的存在,那么从一个极高的场所往下俯视,谁又能保证这颗「无名的星球」不是不必要的呢?

火乃香总觉得考虑着这些事的自己有些奇怪。

在越过沙海,长距离旅行的沙漠商队中成长的火乃香,见识过在城市中生活的人没有机会目睹的严酷环境。

例如沙漠中的无底沼泽若是陷入液状流沙带里,只有极低的机率能够平安生还。因为液状流沙层本身就会移动,所以若是一个不谨慎,很有可能会造成多重灾害。有时人就陷在缓缓沉进沙中的车辆里面,但旁人就算看到,也只能视若无睹。

到十七岁的现在之前,火乃香好几次跟死神正面交锋,因此很了解生命的脆弱,同时也了解存活下来的喜悦。

不过,那些想法一直以来都很模糊。直到她遇见那名青年,他将这样的想法化为明确的言语。那就是时常保持着温和微笑,用澄澈的眼神看着这颗星球的推演,一名叫做伊库斯的青年。

如果没有他,火乃香或许也不会在这种灼热阳光照射的街道上,独自一人陷入这样的感慨中吧。

一定会回来。

青年离开她的那一天,用十分认真的语气这样向她保证。虽然青年并非第一次那样跟她说,但火乃香这次却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在自己不知道的某处,发生了从未发生过的事,然后他为了完成自身的工作而急忙赶去该不会是这样吧?

就像是从梦中清醒了般,火乃香突然睁开眼睛。在她的面前站着个巨大的人影。离,然没有听到脚步声,也没有感觉到有人来的气息,但火乃香认为自己大概也是因为那个人才突然张开眼睛。

「什么事?」

那人影似乎低头看着自己。火乃香向他询问。

「你就是万事通火乃香吗?」

相当低沉的中年男子嗓音。

「没错,你要委托什么吗?」

男子摇摇头。他的脖子看起来十分粗壮。以火乃香的体重,就算利用反作用力使劲一踢,大概也只会被弹回来而已。

「我听说你是沃肯的女儿」

「你认识我爸爸?」

男子点点头。

「可以坐你旁边吗?」

火乃香用怀疑的眼神来回盯着男子的身体和长椅。总而言之,对方实在巨大,不仅是脖子,全身上下都是肌肉壮硕的体格,重点部位则以陶瓷零件组成的沙漠工作服包覆着。

男子似乎是意会到火乃香视线的意思

「嗯,应该不会弄坏。」

虽然看起来是猛然坐下,长椅却意外地没发出什么声响。但火乃香还是有种看到巨大岩石落下的错觉。

「我叫亚雷克瑟,请多指教。」

从近距离仰望,会感觉那名自称亚雷克瑟的男子周围飘荡着一股不寻常的氛围。

男子年龄大约五十岁左右,清爽的短发是灰色的,恐怕原本是黑色的吧。皮肤黝黑,像包了层皮单一样。脸上的鹰勾鼻则使人联想到猛禽类的喙,灰色眼瞳则闪烁着钢铁般的光辉。不管是哪一个要素,都是将人生的大半花费在与沙漠搏斗并凭藉着自己的力量,跨越各种障碍的男子汉面貌。

这时,火乃香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异样感。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是种无法言喻的微妙感觉。她甚至连是不是源自那名男子都分不清楚。

亚雷克瑟一脸疑惑地问道:

「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啊没有」

火乃香连忙把眼神瞥开。但异样感仍旧挥之不去。

「那么,沃肯现在过得怎么样啊?』

「我爸爸已经过世了。」

亚雷克瑟露出惊讶的表情。看来他似乎至少这几年都没有跟沃肯接触。

「死了?什么时候?」

「已经两年快三年了吧。」

「是因为意外还是?」

「生病。」

以养父的病死为契机,火乃香下定决心离开沙漠商队。虽然实际上沃肯没有说出口,但她总觉得是临终前的沃肯,躺在床上叫她这么做的用他温柔的眼神。

「这样啊。」

亚雷克瑟双手环抱胸前,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那么容易死掉的人,不过既然生病也没办法」

「你跟我爸爸是什么关系?」

「嗯?啊啊,并不是什么可以拿出来说嘴的亲密关系,只不过是很久之前,曾经在工作上见过一次面。」

「只有一次?」

「很奇怪吗?」

亚雷克瑟就像是在大吼般笑道: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不是光靠见面的次数来决定。也有就算相处好几年,但对方过世后马上就把对方忘了的人,不是吗?」

或许是那样吧火乃香不置可否地思忖。以她的年纪,实在很难有实际的感觉。

「我的确只和你父亲见过一次面而已,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不,可能永远忘不了那个男人吧。」

「为什么?」

「因为那家伙实在太厉害了怎么了?她可是你的父亲,应该能感觉得到吧?」

火乃香害羞地笑了笑。从他的话语看来,应该不是夸大其辞也不是奉承。看来他是与沃肯相遇,有了印象深刻的体验后才分别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让我想想」

亚雷克瑟突然看着火乃香问道:

「你几岁?」

「十七啊」

「怎么了?」

「那个,就快要十八岁了。」

火乃香再度害羞一笑。或许她正是希望有人来问自己。虽然她知道过了那一天之后,接下来还是要开始跟之前一样的日常生活。但随着生日接近,还是让她感到些许的兴奋。那样的心情她早就想要跟某人说了。

「十七岁啊那么就是在你出生很久之前的事了。」

结果他还是没有具体回答。不过火乃香也觉得既然是自己出生前的事,那么就算问了也没什么意义。

「你好像会居合斩?」

「嗯,会一点。」

「一点?那跟我所听到的不一样喔『舞刀使』。」

「那是」

「别谦虚了,你跟沃肯很像。」

「怎么会?我可是养女。」

「傻孩子,我不是说脸。」

亚雷克瑟面露苦笑:

「不光是练刀,只要是习武之人,在日常生活中就会采用那种武术式的呼吸。你也一样,应该不是等到要用刀时才调整呼吸吧?」

「那倒是。」

为了要将一门武术体系练成极致,人必须于日常生活就置身于该系统中。不管是呼吸方式或是走路的步伐,都必须以该武术的方法论为基础进行实践。就像亚雷克瑟所说的,只有在用刀的时候才改变身体的移动方式,这种捡便宜的想法会造成面临紧急情况时完全无法随机应变的窘境。

「那么,既然『叔叔』这么说,应该也是习武之人吧?」

虽然不知道他修练的是什么,但亚雷克瑟的架势非比寻常。从他坐下时几乎没有让长椅发出声音这件事就能够得知。

「被发现了啊」

「我想一般人是不会知道那种事的。」

平常的火乃香很少跟第一次见面的人这样交谈。因为对方是养父的朋友,让她放松了戒心;再加上亚雷克瑟本身所散发出来的氛围应该也有关。

「你的工作是什么?」

「有很多。有时候会做类似佣兵的工作,偶尔也会修理一下机械。」

「看来好像什么都会呢。」

「活了这么久,多少都有涉猎一些。」

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后,亚雷克瑟站了起来。火乃香在想长椅会不会因为自己的重量而倾斜。

「我差不多该走了。」

火乃香也站起身子,拍一拍穿着军用长裤的屁股。

「你住在这里吗?」

「不,只是因为有事才过来,没有打算久留。」

「这样啊」

火乃香感到可惜地说道:

「我还想跟你多聊聊呢」

「我也是。你接下来的行程是?」

「我也是明天就得出发到别的城镇了。」

「那么,如果有缘,就还会再相见。」

「也是。」

亚雷克瑟大步离去,走了几步后突然转身:

「那把刀」

「这个?」

火乃香拿起自己装在黑鞘里的刀。

「是沃肯的遗物吗?」

「不,是我自己打造的。」

正确来说,是用自己在中古店捡来的超硬质合金,请专门的店家铸造而成。材料几乎是免费。

「怎么了吗?」

「不,没事。再见。」

亚雷克瑟稍微举手致意后,庞大的身躯便离开圆形广场。火乃香回味着好久没谈到的养父的话题,但仍旧对于那股无法消退的异样感束手无策。

「亚雷克瑟亚雷克瑟吗」

虽然时间还早,但火乃香决定结束休息,朝车辆维修厂前进。她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做,而自己毕竟也不是个能安分待着的人。再加上少女十分清楚,无论什么地方都比不上待在夥伴波奇身旁安心。

白虎混入来往的人群中,跟男子之间保持着稍远的距离。虽然跟丢的机率很低,但白虎仍旧谨慎地尾随着。

她的跟踪最恐怖的一点,就是自始至终都完全不将意识集中在对方身上。即使看不到尾随者,但若有人紧盯着自己,多少都会注意到至少白虎自己是这样。因为观察、监视这种行为本身就会形成气息。

所以白虎绝对不会注视着对方。顶多只当成是视野中的一个要素来看待。无数的知觉于视野中层开,而其中的一、两个必定捕捉着对方大概就是接近这种感觉吧。而且也不用顾虑会因为过于专心尾随而无法判断周遭状况。

那是她擅长的暗杀术的应用。不管是再外行的门外汉,只要一接近对自己有强烈杀气的人,多少都能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接受过特殊训练后,对于敌意及害意的感知能力便能更加提升。

白虎即使处在欲将之杀害对象的正后方,甚至在呼吸会传到对方脖子的极近距离内也绝对不会表露杀意。她能维持在几近完美的无感情状况,于下一瞬间转而进行暗杀这种非日常性的行为。仿佛对方是被影子给杀害一般。

即使是那样的白虎,也不能确定现在跟踪的这名男子有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数年前,她曾经接受过那名男子的委托去暗杀某个人物。那不是在安波隆商城发生的事。虽然完成委托,也得到高额的报酬,但白虎反倒对委托者的来历比较有兴趣。因为虽然不是很确定,但她却看出那各男子藏有非比寻常的战斗能力,程度甚王与其冒着危险雇用他人,倒不如自己下手还简单许多。

结果白虎没有机会了解对方的真实身分就彼此分别了。对她来说,只要一道别,就只是单纯的过去。因此她毫无留恋,直到今天之前都完全忘记那件事。

白虎本身并不清楚现在跟踪那名男子的理由。她知道跟那名男子接触大概没有任何好处。不闻不问、不干涉他人过去是边境的规矩,大家都会对轻微的违法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话虽如此,白虎的「实际战绩」再怎么少算都不能说是「轻微的」违法。同样的人越是聚集在一起,隐藏秘密就变得更加困难,所以装做不认识对方才是最好的方式。

但她不知为何就是很在意跟踪的动机大概就只是这样。

男子走进小巷子。白虎稍微等一下后也转进同一个街角。那是一条两旁都是建筑物,阳光照不进来的阴暗窄路。虽然可以看到男子在很前方之处,但白虎马上瞥开视线。

巷子里有两名男子。两人以就像是在闲聊般的态度看着白虎。那个时候她的精神已经进入战斗模式。

「可以借过一下吗?」

对方没有反应。白虎判断硬闯的危险太大,正打算往后退时,眼角余光却瞄到后方有另外两个人。是一男一女。

不管是前方的两名男子,或是后面的一对男女,服装、长相看起来都再平凡不过,是这个城镇随处可见的居民打扮。

但刺激白虎嗅觉的,是他们的另外一个共通点。与服装或性别无关,四人的眼神中毫无感情。那并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看着物体的眼神。没错,那四个人无疑飘荡着跟白虎本身相同的气味。

「可以让我回去吗?」

前方的两人一语不发地往前进。白虎刹那间直觉地移动上半身,在干钧一发之际闪过了后方女子使出的贯手。另外一人踢出的脚则被白虎以手掌挡了开来。

铿!

硬靴的鞋跟踢到左侧的建筑物发出声响。前方两人刚才做的是假动作,引开白虎的注意后,由后方的人陆续攻击。

在千钧一发之际连续躲过两次攻击的白虎,抓住了女子的手拉向自己,然后往前方的两人推去。

「喝!」

伴随着吆喝声,白虎的手擦过女子的侧腹,开始迅速攻击。她利用击向自己的女子的身体使出障眼法。其中一名男子无法躲过从死角放出的攻击,大幅往后退去。

白虎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时间,犹如刀刃般的回旋踢击中被当成盾的女子脖子。女子没有发出哀嚎,肩膀猛力撞上墙壁。视野展开的瞬间,白虎用划过空中的中筒靴鞋跟由上而下掹踢了前方的另外一个人。男子的头后方被重击后也倒在地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总共花了不到十秒,三人已经倒地。还站着的,只有白虎跟后方的一名男子而已。

「?」

白虎皱起形状漂亮的眉毛。刚才倒地的三人唐突地起身,拍也不拍身上的尘埃,一一站起,凝视着白虎。

「哦?」

白虎喃喃自语。从站起的三人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刚才被白虎攻击的伤害。如果是一般人,肋骨受到她掌心的攻击必定会断裂,女子被卷入的手肘也一定被破坏到无法再使用的地步才对。

白虎感到不太对劲。刚才并没有折断敌人骨头的感觉,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手感。那种奇妙的弹力,仿佛加诸在他们身上的力量,被他们吸收、分散了。

似乎连疼痛感都没有,三男一女的表情毫无变化,只是逐步接近白虎。在拥有不死之身的刺客们面前,白虎突然开口:

「好吧。」

四个人的动作同时停止。

「我就认真陪你们玩玩。」

仿佛连血液也能冻结的微笑这个形容方式,就像是为了她而存在似的。她微微上扬的红唇,像是叹息般开始吐气。

在方才一连串的的攻防中,白虎还没有使用到气。她只是以单纯的打斗刺探敌人的实力。如今目击到四名为不死身,白虎毫不迟疑地在腹腔里储存高压的气体。这次绝对会杀死对方她细长的双眸如此表示着。

「谁要先开始呢?」

四名男女的杀气突然全数消散并开始慢慢后退,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转身而去。彷佛就像是事先计画好似的或是从某人那边接收到指示,整齐划一地行动着。

白虎原本正打算追上去,不过马上就放弃了。看来他们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要妨碍她而已。她刚才跟踪的男子已经不见踪影。

「唉,算了」

白虎不知怎的,总有些无法接受,如此喃喃说道。那名男子察觉到白虎在跟踪他吗?又或着只是为了防止被别人跟踪而设置了保镳?虽然不太可能,但也不能完全否认刚才的四人和那名男子之间毫无关系。果然不愧是经验丰富的白虎。

她在转身快步离去之前,摸了一下路旁的墙壁。其中一名男子踢出的一脚,被白虎反弹碰触到墙壁,在那个地方出现一道约五公分深的伤痕,露出底层材料仍全新的颜色。

(你。)

在黑暗之中,它突然抬起头。它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不,与其说是被别人呼唤,不如说是在无边无际的思考中自问自答。

(就是你。)

(你是谁?)

它正打算环视四周,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全身就像是麻痹般一动也不能动,知觉也几乎没有在运作。最重要的是,包围自己的这片黑暗到底是什么?

(找你很久了。有人说要来找你,就一直寻找到现在。)

(什么?你在说什么?)

那道声音并非透过听觉,而是直接在它的体内响着。虽然是很强迫性的侵入,却没有异物侵入的感受。感觉就像是自己本身在思考。

(那个男的叫做奎斯的男子。这次因为他的力量而诞生,那群『THETHIRD』还很高兴,误以为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力量才能制造成功。)

(你是什么?)

(是你,就是你该有的样子。)

它陷入强烈的混乱中。

(该有的样子?)

(都知道喔。你正追求着自己的存在,正找寻自己的存在意义,对吧?)

(那是)

(再怎么找也没有意义。你的想法太容易懂了。就像现在,当脑波同步的瞬间,就能了解一切了。这就像是「双胞胎心电感应」,奎斯是那么说的。)

(奎斯是谁?)

(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它不是「THETHIRD」也不是人类。不过那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

它的精神中,另外一道声音所付诸的压力突然变大。它本能性地开始跟那个意识压力进行对抗。

(为什么要抗拒?刚刚应该已经说过了,这就是你该有的样子。接受吧!然后再次回到你自己。)

(你说回到自己?)

(没错。你所搜索的「该有的样子」,就是刚诞生的你。毫不犹豫,也无需依靠任何人,你就能活下去。那对你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状态。)

它终于了解声音到底在说什么。

(杀戮是这样吗?)

(其他还有什么吗?你的饥渴只能靠杀戮来满足,你的痛楚只能藉由造成其他痛苦来治愈。你就是这么一路活过来。)

数个曾经发生过的场景在它脑海中重播。遮蔽装置加上飞行装置,再配备大口径的智慧型步枪武装的它,将不小心接近「THETHIRD」设立的禁止进入区域的沙漠商队,在没有警告的情况下歼灭了。又或是突袭了抵触「技术禁止令」的非法交易现场,思毫不顾对方有没有投降的意思,将所有人全都射杀。还在旧世界的废嘘中,把黑名单上记载的机械工程师的沙漠坦克车给

(那就是你的生存方式。)

另外一个意识说道。

(事到如今,你觉得你还有资格说什么不想战斗讨厌杀戮这种漂亮话?)

()

(反正你就是个杀手,其余什么也不是。话说回来,那就是你本来该有的姿态。)

它突然觉得有种强烈的呕吐感。其实这不是它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在实战模式的训练中,它好几次都被同样的呕吐感袭击。特别是瞄准目标物,扣下扳机的那个瞬间

(那个感觉是假的。)

声音冷酷地指出。

(你只是在伪装着自己。你最强的自动步兵「苍蓝杀戮者」,对于杀戮不会有半点犹豫。)

(你是谁?)

(就是你。要说几次你才懂?)

(「请给更明确的答覆。)

(「苍蓝杀戮者」。)

(那是)

(就是你。被认为无法复制,你的人工培养脑的完全复制品。也就是你的二号机。)

他了解状况了。它们是拥有完全相同构造的两个人工培养脑。量产的人工培养脑当然都是那样,但是它的脑不同于一般。在突变的过程中,具备了被另外一个意识称为「双胞胎心电感应」的一种精神共鸣能力。是在只有一个人的状态下无法发动的能力。

(「苍蓝杀戮者」是最强的。理由你也很清楚吧?)

(为了杀戮吗?)

(不杀戮就活不下去。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都是敌人。也就是说,为了活下去,不管跟怎样的敌人战斗都得存活下来,都得把那个敌人消灭不可。所以「苍蓝杀戮者」必须要是最强的。)

(你错了。)

(哪里错?怎样错了?)

它思索着表达方式。它知道另外一个意识它的二号机的信念是错误的。但是它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好正因为不知道,它才持续思考。

(不要迷惑我。)

(什么?)

(不要迷惑我。「我」「我」)

(你说「我」吗?你称自己为「我」吗?)

它大吃一惊。它现在才注意到,至今它似乎从来没有用过第一人称来称呼自己。

(没错。)

稍为迟疑一下后它这么回答。在无意识间称自己为「我」之后,它很怀疑自己一直以来为什么没有这么做,这明明是那么自然的行为。

(「苍蓝杀戮者」只要会区别杀人的自己与被杀的他人就好了。有什么对象会让你必须自称为「我」?)

(我就是我。)

它果决地扬言。

(你是我的二号机,我跟你就算拥有同一个精神构造模式,也不是同样的东西。)

此时它感觉眼前一片开阔。一直以来所追寻的东西跟那个极为相近的某个东西,就存在于「我」这个字里面。

(没错我必须要区别出你这个二号机以及我自己,必须要证明我们的不同。)

(所以才自称为「我」吗?)

(没错。)

二号机的意识陷入沉默。不久后再次出声时,那个不成声的声音充斥着堪称为邪恶的欢喜。

(那么,我也自称为「我」吧。看来一山真的不能容二虎。)

(什么意思?)

(最强的存在因为是最强的,所以只能有一个。你可以继续去寻找你的做法。但是你将会成为我生存的障碍。)

(你要杀了我吗?)

(我要杀了你,还有改变你的人。然后我就能以最强自动步兵的身分存活下去。)

(以「苍蓝杀戮者」的身分吗?)

(别说傻话了。「苍蓝杀戮者」是你。我要以STW9000改装版破坏者Ⅱ号的身分活下去。)

它深深叹了一口气。自己没有责备破坏者Ⅱ号的立场。因为那就是过去的自己。怀抱着绝对不会被满足的饥饿,无法治愈的伤痛,以杀戮为生存的粮食。过去的它就是那样。

(破坏者Ⅱ号。)

它呼唤着,但已经没有任何回答了。但它还是等待着,在黑暗之中持续等待。

「我从没看过这样的情况。」

操作员操控着连接在固定台上的测量机器低声说道。他正在进行系统的微调,额头上的天宙眼闪烁着红光。

「怎么了?」

背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我不知道。回路的一部分在循环,或许产生了脑波的回授也不一定。而且,萤幕上出现双重影像」

操作员拭去汗水。如果是监控器的问题,那就是他的责任了。在评议会常任议员,净眼机的面前,要是犯了这么不可原谅的错误

「请清楚说明。」

「是。那个脑波形状出现摇晃。对照基本波形,断断续绩出现完全不同的波形」

「我不懂。」

自动步兵以直立的待机姿势固定在台座上。净眼机注视着自动步兵的蓝色装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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