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名嘴边冒出一句风凉话。
「你还真为朋友着想。」
「找没把他当朋友。」
春人立即否认。
「你和他不是朋友?」
「他是我的东西。」
椎名无言以对。一瞬间,她脑子里浮现的并不是什么正常意味的东西。
「是喔」
虽然椎名也想试着回答得高明些,但她只能露出苦笑而已。
春人有种近乎庸俗的支配欲和占有欲。
对于自己中意的人才,他都会想留在身边当成收藏品。
这种强烈的**刚好跟雾谷身上的特质相反。
所以春人才会在意雾谷,并且为他着想吧。
突然间,椎名的神经闪过一阵警告讯号。
她在想,或许自己该警戒的并不是吴羽,而是这个男人才对。
椎名立刻让那个方向的思考淡出了。
那明显是不正常的想法,她觉得既无益也不合自己的作风。
不过,椎名姑且还是把这个记在心里了。
椎名迅速从回忆中拉回了思绪。
雾谷在人格上开始有了改变。
关于雾谷改变的契机,椎名心里是有底。可是,她却绝对没办法直接开口问对方
春人的观察是正确的。
椎名觉得雾谷最近常躲着自己。
不只是她,雾谷似乎对所有人都开始保持一定的距离。
「为什么你变得那么没干劲?」
「对哪方面?你是拿谁来比较?」
「你这种反问的方式,也是最近才开始出现的。」
「这么说来,好像也没错,是谁的影响呢?」
「你是在这一、两年内变的吧。为什么要那么懒散?老是不肯认真,又一直逃避事情。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有什么原因吗?」
「你开始装乖好像也是这阵子的事。你又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陷入沉默。
「就我来看,我也觉得你变得有点怪。你比以前还固执很多。对于这次的事情,也格外积极地介入。已经死了很多人耶。以常识而言,应该不会想跟这种危险的事扯上关系才对,想要逃避才比较正常吧?」
沉默、脚步声、手电筒摇曳的光芒、阴暗的走廊。
「我说啊」
朝着被紧急照明照出身影的雾谷,椎名咕哝出口。
「我是第二次看见别人在自己眼前死掉」
一边走着,椎名感觉到雾谷的视线转到了自己身。」
「志摩被那家伙杀掉时,我觉得很恐怖,也动不了。那真的很恐怖。可是,又和一般的恐怖不一样。真的让我觉得恐怖的,并不是发生的事情本身」
选过词以后,椎名将话题带入核心。
「我觉得,有另一个自己在冷眼旁观她的死,而且还想看得更清楚,我怕的就是那样的自己。我心里有九成五的比例,是因为朋友遇害而受到刺激,那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很心痛,难过的情绪占大部分。可是剩下那一点点,想的却是『原来人是这样死的』。我以为那时自己是不能动,但说不定我心里其实是不想动的。」
说得越多,椎名的心跳越快。
「哦。」
雾谷悠哉地接腔。
「想靠近自己看见的东西,应该不算稀奇吧。」
「你在说什么?」
「感想啊。」
「这算安慰吗?」
「安慰?」
「你也有过一样的想法吗?」
「不,我想没有。与其看人死,我宁愿自己先死。毕竟那样比较轻松。遇到船难时,如果海上漂着一片只能让一个人求生的木板,我一定会最先往海里沉下去。」
「你说真的吗?」
「嗯。」
「为什么?」
「要靠那活下去也挺麻烦的」
「真让人火大。」
「啊?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如果在海上漂的是你、我、还有吴羽,你会救谁?」
「那种事就让你们两个去决定吧不对,为什么要我选啊?」
「换成是我跟会长的话呢?」
「这种人选有什么意义吗?」
「我说你啊」
这时雾谷突然切掉了手电筒的开关,用手势制止椎名继续说下去。
他靠向朝北的窗户,并且向外凝视。
椎名也察觉到了。
有道青白色的光。
隔着中庭看过去,可以看见那道光是从旧校舍的一楼窗户发出的。
大约在校舍边缘,也就是走廊的尽头附近。
「我们去看看。」
椎名小声说道。两个人以小跑步过去。
在连接旧校舍的一楼穿廊上,他们暂时停住了脚步。
出去外面之前,两人窥探了中庭的状况。
空中没有有翼小恶魔的声音。
看来它们是将围墙当成了自己的领土,只专心地将内侧与外界隔绝开来而已。
现在就算走出校舍,似乎也不会有危险。
也考虑到敌方躲起来发动奇袭的可能,为慎重起见,两人还是以全力冲刺过穿廊。
打开通往旧校舍的玻璃门后,他们迅速进入其中,并重新带上门。
调整过呼吸,雾谷与椎名前往走廊的尽头。
不过,刚才看见的青白色光芒已经消失了。
在距离颇远的位置,只能看到消防栓的红色灯泡,以及显示紧急出口的绿色指示灯而已。
细长的走廊以一点透视法朝内部延伸而去。
踏在铺有木板的走廊上,椎名与雾谷逐步接近原本看见光的地方。
「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话。只有雾谷的呼唤声在周围拖着余韵。
「那边好像」
椎名说完之前,他们在黑暗中看到了那样物体。
有面大大的镜子挂在走廊尽头。
从主校舍望去,应该刚好能看见那一带有东西在发亮。
椎名与雾谷在镜子前面停住。
左手边是通往二楼的阶梯。
「有人在吗?」
雾谷朝着阶梯上头出声。没有回应。
椎名望向镜子。
绿色的指示灯朦胧地照着她的身影,镜子上映照的是呈青色的脸孔。
在一片阴暗中看到的镜子,为什么会这么阴森呢?
站到椎名旁边,雾谷也看向镜子,这时他厉声警告。
「喂,你看。」
镜子里头有椎名与雾谷在。映照在他们背后的则是一直线的走廊。
有道人影正从走廊朝他们走近。
像是要悄悄欺近他们身后那般。
两人同时转身。但走廊上并无人影。
也没有人的气息。
他们又再度看向镜子。在镜子里头,一道被黑影围绕的人类形影,正缓缓地走向他们背后。
有某种东西正从镜子里逼近他们。
走廊木板发出的咯叽声响打破了寂静。但两人听不出声音是从哪传来的。
仔细一看,由镜子之中走来的人影,是个穿着圣露米那斯学园制服的女学生,留着一头长发。椎名凝神想将脸看清楚。可是脸部一带的黑影格外浓厚,怎么看都辨别不出对方的脸。
椎名弹也似地再度回头。延伸在眼前的走廊上没有任何人,也听不见呼吸声,让人毛骨悚然。背对着镜子,感觉就像会被对方欺近背后一样。
雾谷一动也不动,只是凝视着由镜中走廊逐渐变大的女性身影。
走廊咯叽作响。听不出那是从背后或者前方传来的声音。
不,就连哪边是前、哪边是后都没办法确定了
转身的椎名再度与镜子面对面。镜中的女性已经来到了他与她的身后不远处。女性贴在两人背后,单站着不动。即使已经如此靠近,还是没办法辨别女性的脸。黑暗阻绝了两人的视线,说不定对方根本就没有脸
椎名感觉到,有气息吹在自己脖子。」
她在就在身后
当椎名想回身用剑扫去的时候,镜中的女性动了。
她伸出双手,推了椎名与雾谷一把!惊人的力道从两人背后传来,几乎让背骨发出了声响。两人弓起身子,朝前方跌了个踉舱。
要撞上镜子了!
可是,他们却没感觉到该有的冲击。
相对地,两人感觉到的是一种好似让身体陷进巨大果冻的迟滞稠腻。从前面到后面,那种感触正逐步包覆全身。
晚了一拍,椎名才领悟到。他们正被镜子吸进其中
全身感觉到的是凝重的引力。此时,两人的身体已完全被镜子吞没。
走廊恢复宁静。
如果有另一道观察者的视线冷静地俯视现场,他应该会看见墙面的镜子出现波纹,而两人的身体则像沉入水底般地消失才对。
镜面的波纹停歇后,在镜子里头的,只剩那名依旧静静地站着的制服少女。
镜中的少女踏出一步,镜面产生波纹。穿透镜子走出的少女身上,开始带有一种黏腻的质感。现出全身后,她完全变成了三次元世界的人。
然后,她缓缓在现实中的走廊迈出脚步。
走着走着,她的身体开始逐渐膨胀。身高渐渐伸长、幅度也加宽,并且变得厚实,制服由内侧撑开掉在地上,被燃起的青色火焰烧毁。巨大的肌肉暴露出来。
头上则长出一对公牛的角。
走在通道上的已经不再是少女,而是牛头人身的怪物。
4
椎名正在穿过一道青白色的光芒。她察觉到,那和她在新校舍看到的光芒性质相同。
坠落感持续了很久,从某个时间点开始,感觉却变得不像在坠落,而是在上升,然后又再变成坠落。
突然间,重力的支配力遍及椎名身上。她无法站直而跌倒在地上。感觉与头昏蹲下身时还蛮像的。
椎名环顾周围。
那里是旧校舍的木板走廊乍看之下是如此。但是,有一点明显不同。那条走廊没有尽头。不管是前方与背后,都只有无穷无尽的走廊与教室绵延而去。也看不见原本该有的阶梯,更没有尽头的墙壁。
简直就像两道镜子面对面摆在一起时,会出现的无限回廊一样。走廊一路延续到视野的消失点,椎名与雾谷闯进了一条无穷尽的通道。
「这什么鬼玩意啊?」
椎名表露出毫无修饰的感想。雾谷保持沉默,比较着两个方向的消失点。
「你说句话好不好?」
「真是不可思议。」
这家伙是不是彻头彻尾的傻瓜啊?椎名这么想,但她却奇妙地放心了。真不可思议。靠这句话理解状况之后,剩下只要将实际的应对方法想出来就好了。
「总能言之,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你想选哪边?」
「当然是原本前进的方向啦。回头感觉就像认输一样。」
对雾谷这么回答后,椎名朝着刚到这里时,两人面对的方向迈出脚步。
木板与鞋底接触,两人份的脚步声哇畦畦地串成节奏。
椎名与雾谷沉默地走着。景象单调的走廊一路延伸,旁边则是比邻相连的教室。
雾谷突然开了口。
「有这么多空教室的话,就算每个同好会各分一间社办都还有找吧」
「不要讲那种完全没有紧张感的话啦。」
「」
沉默的时间又持续了一阵。
「这里是哪里呢?」
讨厌沉默的椎名提出疑问。
「谁知道。」
「说说你的想法嘛。」
「也没什么可供判断的要素,我怎么可能想得出来。」
「问题不在这里吧!」
椎名略显愤慨。
「我又没有强迫你说正确答案。反正说什么都好,你说就是了。」
「用手比出的姿势时,你会把食指当成什么?」
「咦?」
椎名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手。她将食指与拇指伸开成L字。
「你开枪看看。」
用嘴巴发出「砰」的一声,椎名动了一下手腕。那是在模仿后座力。
「嗯椎名是枪身派哪。我的话是像这样。」
在雾谷比出的姿势中,食指是弯成钩状的。
他将食指弯到底,来表现扣下扳机的动作。
「这好像有分枪身派跟扳机派的样子。或许枪身派的人会比较重视影像,而扳机派的人则比较重视皮肤的感触。我是在想,能不能把这种差别用来判断性格,就像血型或星座占卜那样大概啦。」
「大概?」
「我最近是在想这方面的事。刚才也想了一阵子。」
「你在想这个?」
「嗯。」
「你是白痴吗?」
「没必要叫我白痴吧。是你自己说聊什么都好的耶。」
「我又没说不会骂你白痴。」
椎名硬是强辩。
「那我们聊点聪明的话题好了。」
「嗯,像哪方面的事?」
「无线电通不通。」
停下脚步,椎名慌忙从裙子口袋里拿出无线电。
她突然对忘记有这项手段的自己感到难为情。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啊,笨蛋!」
「有比根本没想到的你笨吗?」
一边按下通讯钮,「喂喂听得见吗?」椎名朝麦克风呼叫道。没有反应。她又反覆试了几遍,但没有任何人回话。
「哎,大概也不会那么顺利。」
雾谷很干脆地放弃,所以椎名也死心将无线电收回口袋里。两人再度前进。
过了一会,周围突然出现了变化。
脚底的感觉忽然变了。木板的感触消失,泥土的感触隔着鞋底传到脚掌。那是片略显柔软而又粗糙的地面。两人发现原本貌似无限延伸的走廊中断了。宛如通过隧道一样,校舍的领域突然在眼前被切断。
有风吹着。
那里是夜晚的荒野。
回头望去,无尽延伸的旧校舍却已消失在地平线的遥远彼端,宛如一列贴在地面的火车。日全蚀的金色光轮正在天空燃烧。感觉不到有翼小恶魔的诡异气息。天空满是星星。
地面是干燥的。四处都有杂草,被风吹拂摇曳着。周围能看到的只有这些。连条路都没有。放眼望去,只有寂静的荒地而已。
「北海道?」
本洲不可能会有这么平坦广阔的空地,这是椎名单纯做出的联想,不过她自己立刻又否定了。北海道也不会有这种地方。而且在这个季节,当地应该是一片雪景才对。
别说是日本国内,这里可能根本就不位于地球上。椎名心想,他们是不是迷失到哪个人的梦里头了
「椎名,你能不能看到那边的光芒?」
椎名也注意到了,有一道容易被误认成低空星星的光源。
那道光比星星稍大一点,并不会闪烁。
「看起来不像火光。会是灯泡的光芒吗?」椎名问。
「要去看看吗?感觉似乎很有距离。」
「当然啦。我们也只能过去探路了吧。」
没分谁先谁后,两个人并肩走向灯明的方向。
「你觉得那里会有什么?」
雾谷提问。
又没有可供判断的要素,我哪会知道有一瞬间椎名曾想这样回嘴,但她却有一种直觉。椎名将那说了出口。
「我想,遇到『神隐』的人大概就在那里。」
雾谷点头。
他应该也有一样的想法。
椎名又补充一点。
「还有,神隐事件的始作俑者八成也在那里。」
雾谷与椎名一直没有回来。
(四季会)的众人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因为即使用无线电呼叫,对方也都没有回应。
剩下的春人、蛭田、苍真、吴羽四人找遍了校舍。为了避免再受损失,他们并未分头搜索,而是全员一起行动。但还是没发现那两个人。
「应该当成是遇害了吧。」
春人低语。
四人并没有留在做为据点的学生餐厅,而是站在(白面石)之前。
他们确认过,有翼小恶魔们都退到墙边了,即使稍微走出校舍也不会有危险。
蛭田脸色发青地说道。
「遇害?这怎么可能」
「不,以最糟的状况为前提来判断会比较好。姑且不论生死,我们都得承认那两个人已经被带走了。」
虽然发言内容是冷静的,但苍真说话的口气中却带有苦涩。
蛭田很着急地开口。
「我们不去救雾谷学长跟椎名学姐吗?」
「必须就目前的条件来面对现实才行。」
就算想救,也不知道方法与那两人是否平安淡淡说道的春人继续发表意见。
「总而言之,对方确实是想用偷袭的手法将我们各个击破。往后严禁在人数少的情况下行动。」
「这下可不好应付哪。」
苍真咋舌。
「有翼小恶魔军团没有动作这点让我很纳闷。我以为它们应该会一起发动攻击,但那些家伙为什么没这么做?」
「因为对方的目的并不是要把我们杀光吧?」
将手凑在脸颊上,吴羽一边思考一边发言。
「对方应该有别的目的,例如说想得到学校里的某样东西之类的。或者是学生们还有利用价值,对方打算借学生的手做某种事。因此才会将我们先软禁在校舍里面」
「对方是谁?」
发问的是春人。
「吴羽,你似乎知道些什么哪。」
吴羽不回答。
相对地,她将视线落到被狠狠砸成两半的(白面石)上头。
「我只知道这块石头的事情而已。我母亲说,(白面石)里封印了祸灵。」
「祸灵?」
蛭田问道。
「那是宗教方面的名词吗?」
「嗯,祸灵指的是会带来灾祸的灵体。」
「那东西现在也在石头里面吗?」
「我也不太清楚既然(白面石)已经被破坏,祸灵应该也被解放出来了。这样想比较自然吧?」
「总觉得听不太懂哪。」
苍真并不想把看不见的东西视为对手。
「所以说,那东西会操纵怪物去吃人咯?」
「我想不是。因为祸灵本身并没有办法滞留在人世,也使不出任何力量。它们得附身在具有形体的东西上,才能保有自我例如像这种大块的岩石或大树,或是」
吴羽的话锋中有所迟疑。
「像人类之类的吗?」
春人将句子接着说完。
「为什么你之前都不说?」
「因为我自己也不相信啊,这种事又没有根据」
「(白面石)遭受冒渎时,将会有灾厄降临是吗?」
毕竟这种学校鬼故事也太普遍了,不当一回事也是难免苍真自言自语起来。
春人点了头,然后说道。
「连续发生这么多脱离常识的事情后,与鬼怪有关的传说反而让人觉得可靠。」
「现在的状况,有可能是被祸灵附身的人制造出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人一定也在附近。」
「例如说就在学生之中吗?」
蛭田点出的想法,为现场带来了沉默。
这时候,这四人都没有注意到。横倒在地的(白面石)依旧面朝上方,但那光可监人的表面上,却闪过了一瞬诡异的光芒。
上面映照出来的,是椎名与雾谷的身影。他们正在横越无边无际的黑暗荒野。<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