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统计,十一月初日本多半是晴天。万圣节当天也是令人舒畅的万里晴空,几乎可以一直线看到成层圈去。但是昨天傍晚之前也是这样子的。
在圣路加斯大学的校长室里,耕平伫立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景色。校长室在二楼,他向下望去,走在石阶上的学生们的谈话像上升的气流般浮了上来,几乎都是在抱怨校庆取消的事。有的人是熬夜赶出了展示品;有的人是供钱摆了摊子,想趁机好好大捞一笔;有的人是想制造跟他校女生交往的机会;有的人是为了演出英语话剧,拼命背了伯德纳萧的台词。他们用或软或硬的语气抱怨校庆活动临时被取消;生那些不通情理的坏学长和警察的气;咒骂那些同意取消校庆活动的执行委员会的懦弱。
都已经死了四个人了,暂停校庆已是不得已的行动。继续举行的话,一定会受到社会的严厉指责。再说,又会有多少客人上门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梦悄然来到耕平身旁,看着窗户,看着底下。这时,长辈们仍继续着他们的对话。
黑魔术的事,你跟警察说了吗?
当然不会说啊,又没证据。也不知道跟昨天的事有没有关?
校长有点焦虑的搓着厚实的双手,看北本先生沉默不语,自已又接着说:何况黑魔术这东西又没有触犯法律,要拜山羊头或金鱼都是所谓的信仰自由。不过这当然是违背了社会善良风俗,也违背了我们学校的创校理念。
但是,黑魔术的仪式多半都需要很血腥的祭祀牲品,如果用的是鸡或猫还好,用人来祭祀的话就绝不可坐视不管了。对不对?
北本先生不疾不徐的道出了校长的不安,这次轮到校长保持沉默了。
耕平从窗边转向他们说:我可以出去一下吗?
耕平提出这样的要求,因为他觉得再谈下去的内容可能会愈来愈阴沈悚人,他不想让来梦听见。北本先生好像也马上察觉到他的意图说:也好,你们就暂时离开一小时吧,不要走太远了。
知道了。走吧,来梦。
耕平行个礼带着来梦出去后,校长向北本先生投射出询问的视线。
那个学生是你的什么人呢?
圣路加斯大学里最值得我信赖的一个学生,也是我的助理。
助理?
侦探通常都会有一个助理职,虽然不是什么名侦探。你找我来,不也是要我扮演侦探的角色吗?
校长没有立刻接答,像是迷失在表情和回答双方的选择里。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严肃的人,没想到也有幽默的一面,说幼稚就有点失礼了。
我太太也这么说呢,应该说是到了六十岁才显露本性吧。
校长看了北本先生揶揄的表情一眼,皱着眉头说:听着,这不是什么怪异侦探小说,而是可能正发生在你母校的凶恶现场事实啊。
我知道,是在你工作地发生的棘手现实。如果你不是找我来当侦探的,那找我来做什么呢?妨碍善良百性的小小休假可是大罪唷。
在校长回答前,敲门声先响了起来。一声请进的同时,校长秘书从打开的门探出头来,对校长使了一个眼色。暂时离开了两分钟的校长,再度出现在北本先生眼前时,脸上毫无血色。
北本先生,大事不好了。
这次是哪所学校?是不是又出现了死者?
北本先生沉着回答让校长直盯着他看说:你怎么知道其他大学发生了意外?
有五分的命中率就该说看看,说中了人家就会认为你很聪明。好了,不开玩笑了,你把详情告诉我吧,哪所学校发生的?
校长点点头,开始述说。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凶案发生的地点是港区的白凤大学校园。这是一所比圣路加斯大学更具规模,也是为传统的私立名校。这所学校也热热闹闹的举行校庆,但是,就在接近正午的时候,学院足球对抗赛中的选取手突然开始打架。听说最后把观众也卷了进去,形成一场大暴动,伤亡惨重,警察也赶到了现场。
耕平带来梦去圣路加斯大学的自助餐厅。本来耕平是想请来梦去池袋或目白吃午餐的,可是北本先生交代过他尽量不要走远,而且来梦也对大学的餐厅充满了兴趣,想在那里用餐。对耕平的财务状况来说,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选择了学生自助餐厅是因为这里还算满新的。
耕平和来梦在冷清的自助餐厅点了午餐。这里的设备跟其他大学的建筑物一样古老,但是据说菜肴有味道跟份量胜过所有东京私立大学的学生餐厅。耕平讥嘲地想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其他大学的菜肴一定难吃到极点。可是来梦吃着只有份量还算很充足的蛋包饭,吃得非常开心。
跟来梦在一起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所以分隔两地不知何时能够再聚的那九人星期,反而觉得非常的不实际。耕平想,以后要尽可能找时间去见来梦,可是这样的话,他跟北本先生之间的往来也会愈来愈频繁。他并不是避着北本先生,只是想到这样下去的结果可能会成为怪异幻想文学馆的在员,就觉得感觉上满奇怪的。
自然餐厅有两百个人的座位,但是包括耕平和来梦在内只坐了三十个人左右。其中一个少女穿着大领、有花边的粉红色衣服,跟看起来像是母亲的女性坐在一起。大概是某个教授的家人吧,年纪跟来梦差不多,直直的长发披在肩膀上。耕平不会分辩儿童衣裳服的好坏,但是那一身的衣裳服、裙子、鞋子应该都很贵的。耕平在头脑里,想象着来梦穿上那些衣服的样子。
嗯,好像不太合适。
耕平在内心苦笑,他一直觉得来梦是个少见的美女,却很难想象她像个小姐一样穿上裙子的样子。出现在脑海里的模样倒像个衣服没干,暂时被迫穿上的衣服,一脸不情愿的男生。论姿色,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女孩绝对比不上来梦,可是很清楚的让人感觉她是个女性。耕平想,大概是差别在第二性征有没有出现吧。来梦还是跟在晚夏的旅途中相遇时一样,完全没有出现第二性征。
小学六年级都上到十一月了,居然还没有出现第二性征,在这个时代可说是发育晚了一点--耕平这么想。但是这种事本来就是因人而异,总不能去问她yue经来了没有吧?最后,耕平是下了一个很不公正的结论,那就是不管怎么样,来梦都比那个女孩漂亮多了。
就在耕平想着这些无害他人却很自我的事情时,自助餐厅里发生一些事。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少女站在很大的镜子前面。那是嵌在自助餐厅东西面墙上的镜子,长一百九十公分,宽九十公分,表面有些泛黄,还有几条细细的裂痕。站在镜子前面的少女一边整理衣襟;一边瞧了一下镜子深处,从镜子里可以看到坐在桌边的来梦。粉红色衣服的少女好像知道来梦跟自己是同性,对她怀有早熟的竞争意识。大概是比较过自己跟随来梦服装,确定自己比较跟得上流行,微笑中带着无罪的胜利感。镜子里的少女也相应露出微笑,然后微笑变成了张大嘴的笑,白亮发光的牙齿从张大的嘴边露了出来。
整个自助餐厅发出了尖锐的惊叫声,耕平回过头去看。不过主要不是因为那些惊叫声,而是因为来梦瞪大眼睛的表情。结果他看到两只绿色的粗手腕从镜子里伸出来,抓住了少女的身体。
耕平踢倒椅子站起来。
动作看起来很快,却不是耕平最快的动作。如果面临危险的是来梦,他一定会在思考之前的光景的含意前先采取行动。但是,克服零点五秒左右的时间之后,他的敏捷行动还是无可挑剔的。
起跑,跳过一张阻碍的桌子,耕平来到镜子前面。粉红色衣服的少女已经被烟雾迷蒙的镜子逐渐吞噬。耕平两手抓住少女的身体,猛力一拉。
应该是力道跟时机的掌握比力量的强弱重重要吧,少女的身体被剥离了黏答答的灰色镜面。就在这时候,绿色的手腕攫住了耕平的一只脚。耕平用力一退,手腕之后是肩膀;肩膀之后是头部,紧接着从镜子贯穿而出。形状还像个人,可是看起来就像本来就被塑造成腐烂状万言书的塑料人偶。这个怪物的两只手腕紧紧抓着耕平,剥夺了耕平的行动自由,闪闪发光充满邪气的双眼直逼耕平。
快救他啊!
来梦大叫,可是学生们毫无动作。他们不是故意见死不救,只是面对这种非现实的场面,意识发挥不了作用;神经麻痹,完全动弹不得了。如果把这种情况称为胆小就有些残酷了。
不过,不管他们有任何原由,对来梦而言,他们根本帮不上忙也是事实。来梦不再发出无益的怨叹,开始采取行动。她半个身子爬上桌子,抓起大瓶的调味酱就往镜子冲过去。她完全不怕,为了救耕平大哥,来梦可以无视恐怖。那种心情就像当下如果主、客立场互换,耕平也会拥有的心情。唯一的差别是来梦没有意识到那样的心情。
来梦把双手伸向前方,使尽全身力量把调味酱泼向怪物的眼睛。
大量的调味酱飞进怪物的眼睛。
事实证明怪物是有痛觉的。怪物所发出的惨叫声充满着痉挛和愤怒。怪物的手失去了力量,耕平和少女也恢复了自由。耕平把少女推向后方,交给她的母亲,自己扶着来梦向后退。
怪物挣扎着,每次挣扎身体都会产生变化。可能是拼了命好不容易才伪装出完整轮廊的生物模样却在痛苦中失去了维持的余裕。手腕变形,肚子像球一样的膨胀起来。怪物发出文字无法形容的惨叫声,看样子不是什么强大的怪物,只是利用在两个世界来来往往,不值得一提的小角色。
怪物发出啪嚓啪嚓的响声,不断变形,同时往一个方向前进。前进的地方刚好站着个瘦瘦的学生,身上穿着不合时宜的软质套装。
哇,别过来,别过来啊!
学生尖叫着,那是很正常的要求,但是怪物没有听他的。这时候,怪物的形状完全走了样,像一团已经开始溶化的冰淇淋。恐怕是细胞或身体组织已经没有能力再维持一个清晰的形状了。
学生继续尖叫着,别说是抵抗了,连逃跑的动作都没有。好像以为只要自己他这样尖叫,就会有某个勇敢的人出来保护他似的大喊着:救命啊,妈妈,救命啊!
即使事态已经非常紧迫,耕平还是不能对他萌生厌恶感。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就算不跟怪物打斗,也该靠自己的力量逃跑吧。耕平心里这么想,可是又不能见死不救,他靠近怪物,使劲的踩踏、蹂躏怪物消消胀胀的身体,没想到真的产生了效果。
怪物更疯狂的窜逃,失去视力的逃亡根本到达不了目的地。怪物想逃进通往异世界的通道;也就是镜子,却一直到不了。
这时候其他学生才开始展开行动。大概是看到怪物想逃走的样子所以放心了,而不是鼓起了勇气。他们尖叫着混蛋家伙,然后把桌上的盘碗扔向怪物。当瞎眼的怪物到达镜子前面时,一张椅子被扔了过来。可是因为怪物不断的蠕动着变形的身体,所以没有丢中,椅子撞上镜子,把镜子撞得粉碎。碎片飞落在怪物的身上,怪物发出痛苦的哀号声。
这么一来反而麻烦了,应该等怪物逃进镜子以后再打破镜子的,这样的话,怪物就不能藉由镜子再到这个世界来了。可是现在怪物因为回到异次世界的通道被阻断,只能留在这个世界了。
这样反而不好处理了。
看的耕平不禁咋舌,但是自助餐厅里的学生们刚从恐怖和僵硬中解放,一股劲的修理着那个可怕的入侵者。有人从扫除用具室里拿拖把来打怪物;马上就有人跟着拿出别的武器来。
刚煮开的开水结束了怪物的生命。有人冲进自助餐的厨房,用现在难得一见的大水壶装满了热水泼在怪物身上。就跟热水洒在冰淇淋上的效果一样,怪物在地上层溶成了一滩。完全溶化后,一股金属的臭味弥漫,地上冒出了泡沫。
就这样,怪物的全身跟地面的一部分溶化消逝,只留下一大片黏质的半液万言书溶渍。在兴奋和安心的吐气声中,粉红色衣服的女孩惊醒似的放声大哭;另一个女孩飞也似的奔向她的大英雄。
耕平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是你救了我呢,你是我的大恩人。
耕平摸摸奔向自己的来梦的头,他确切的相信,来梦是世界上最勇敢最美的女孩。自那次的晚夏之旅以来,耕平就想着要永远保护来梦。但是来梦不是那种只能单方面接受保护的女孩。
粉红色衣服的女孩在母亲环绕的手腕中哭喊着,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不能用来梦跟她比较,批评她这样那样的。
周围的状况逐渐从多重色彩的恶梦变化成单调的现实。教授跟事务职员来了;昨晚事故现场的警官也赶来了;北本先生跟池之内校长也出现了。本来还烦恼着人数过少的自助餐厅,马上来生了人数过密的烦恼。耕平和来梦看到粉红色衣服的女孩哭喊着爷爷抱住了校长。
听说是你救了我的孙女,你叫能户耕平是吧?真是很谢谢你。
池之内校长深深的低下了头,光亮的后头部呈现在耕平眼底。这样被校长称为恩人低头致谢的场面也是出乎耕平想象的。
哪里,没事就好了。最该称赞的是来梦,请称赞她吧,她真的是太勇敢了。
嗯,真是个勇敢的女孩。
校长带着一点礼貌性的口吻说,北本先生觉得好笑,稍稍松动了嘴角。这时候,一个西装保守、无精打采的中年男子出示一本黑皮革的手册,要求他们述说事情的经过。
***
这次绝对逃不开警察的事件调查程序了。耕平和来梦被彻底盘问事情经过,费了好长一段时间;如果是马拉松的金牌得主,都已经跑完二十五公里的路程中。幸亏是两个人在一起,场所又是大学本部的会议会。而且他们不是嫌犯,也没有人死亡,所以事情可以说就这样结束了。
如果警察,开始就相信这种非科学事件也不好。这件事多少要花一点时间才能解决了。
这就是北本先生跟池之内校长也分别被简单盘问了一些事情,但是,大部分的回答都是对耕平他们的赞赏和感谢。
池之内校长点头同意友人的意见,却又不禁悲观的想:在这段时间里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呢,我真的是在最倒霉的时候当上了校长。
好不容易才刚赢得校长选举,就遇到这样的灾难,我很同情你。
北本先生说的一副很正经的样子,其实多多少少带有一点嘲讽老朋友的意味。听到校长这样的感叹,来梦不解的问耕平:校长、理事长跟总长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个嘛
耕平一边绞尽脑汗去想,一边做说明。校长是大学老师里最伟大的一个,伟大这个形容词是有点欠正确,总之是一校之长,是从教授中选出来的。至于总长呢,就圣路加斯大学来说,是大学还有其他附属于大学的学校中最伟大的老师。理事长不是老师,而是个经营者,就像一个公司的老板。大概就是这样了
那么,北本叔叔的评议委员又是什么呢?
就是理事的候补。北本先生自己做了说明。
哦,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就是宁产啦,的确有些理事是从评议委员中选出来的,不过,总而言之,评议委员会根本就是一群七嘴八舌的毕业生大集he。
那么,北本先生也可能有当上理事长的一天啰。
我可不希望当上哪,当什么长的都太辛苦了。还不如当个评议委员,可以不用负责任地批评东批评西比较轻松。
北本先生一笑,池之内校长就明显的浮现出苦笑。他是自己心甘情愿当上校长的,所以没有资格对任何人抱怨。
北本先生双转向耕平说:不过,耕平你不觉得今天的事是在暗示什么吗?例如背面的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