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第二学期之后,与校庆的相关事项大幅增加到烦人的地步。
其实三月对校庆一点兴趣都没有,他觉得这种事让有兴趣的人去做就好了,但是身为学生会会长总不能说出这种话,只得装出一副热衷的模样,并于开会时统整各方提出的意见。
之前运动会的时候也是如此。**馆高中的运动会在每年的六月份举行,却因为那段时间是梅雨季节,常会遇到下雨而被迫延期或停办,于是几个特别有心的学生会干部提出意见,建议运动会是否能改在十月份举行,所以一升上二年级之后,学生会从四月份开始,就针对此事紧锣密鼓地开了一个月的会。
事实上,三月觉得怎么样都好,只是有人觉得要遵循传统,有人觉得要跟大多数学校一样在十月份举办,大家都坚持己见、互不相让,最后经由三月汇整所有人的意见之后,还是倾向维持现状。并不是三月本身希望维持现状,而是这样事情会比较好处理。
事实上,现在为了准备校庆已经这么忙碌,如果运动会也要在第二学期举行的话,一定得彻夜开会商讨才来得及准备,所以他很庆幸当初的决定。
三月实在很佩服其它在十月份举行运动会的学校,他很好奇他们怎么有办法顺利举行?但是或许也是因为**馆高中分成四个学科,所以才需要这么麻烦地不停开会吧;体育科、升学科、艺术科和普通科,这四个学科就像四所完全不同的学校,学生的个性大不相同,所以可想而知,当这四个学科要一起举办一个活动时会非常麻烦。
他们已经开了无数次会议,三月今天终于从漫长的会议中解放出来,当他回教室拿书包时,教室里已经没有半个人,墙上的时钟指向七点,连真希也先回去了。
剩我一个人吗?
三月有股莫名的孤独感。
自从他进**馆以来,就尽量不与同学成为过度亲密的朋友,和班上的同学们只算是泛泛之交,并努力扮演老师们眼中的「好学生」,三月觉得那时候真的很孤独。
那现在呢?
现在他多出七日这个家人,身边也多了真希这个比朋友更好,却还不算是恋人的同伴。
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自己明明就不是一个人,但是为什么最近会突然有这么强烈的孤独感?明明自己并不孤单,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寂寞?
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三月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四周很安静,非常地安静。
他从抽屉里拿出课本和笔记,挑了几本需要预习和复习的书塞进书包。大概是因为开会太累的关系,他的手一时没拿稳,一些课本掉到地上,其中一本是现代文(注1P83)的课本,里面还夹着今天上课时发的讲义。
他忽然对那张讲义感兴趣,捡起课本并抽出里面的讲义,看见讲义上印了无数首诗,上面印有海涅(注2P83)、但丁(注**83)、波特莱尔(注4P83)、伍克文(注5Ps3)等名诗人的内心吶喊,而今天的课已经教到波特莱尔的诗了。
「逝去的初恋」
三月下意识地念出讲义最后一首诗的标题。
那是歌德(注6P83)的诗。
啊啊有没有人能够带我回到过去
过去那段美好的时光
那些初恋的日子
啊啊有没有人能够带我回到过去
过去那个温柔的时刻
就算只有片刻也好
我只能独自舔舐伤口
不断反复地悲叹
哀悼逝去的恋情
啊啊有没有人能够带我回到过去
过去那些美好的日子
那段初恋的温柔时光
「有没有人能够带我回到过去?」
说真的,到底有没有人能够带自己回到过去呢?带他回到和七日两情相悦的喜悦时刻。
要经过多久的时间?
要前往何处?
该和谁相遇?
他到底该怎么做!
三月知道这样的自己很窝囊,但是他那彷徨游移不安的身心,始终无法停止渴求七日。
「可恶」
他抱头苦恼着,感到自己快失去理智了。
今天是星期几?当他想起今天是星期五时,心情不禁变得相当郁闷。因为每到星期五,住在学校宿舍的七日都会回来家里住,现在只要七日待在他身边,他就感觉自己似乎快发疯似地。
他很害怕这样的自己。
之前因为七日是舍监,所以不会每天住在一起,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是到了现在,就算只有星期五、六两天,还是会让他感到郁闷。
只要一想到七日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下,就足够让他闷闷不乐了。
「真没出息」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脆弱。
将乱七八糟的诗篇讲义叠起,并和其它科讲义一起收进资料夹里时,他突然看到另外一张纸。
那是志愿调查表。
他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写下想念的大学和科系交给导师,缴交期限是这个月底,虽然还有大约两个礼拜的时间,但是三月却完全没去思考这件事。
他翻开和志愿表一起发下来的资料,那是去年学生的主要升学名单。
上面印有国立、公立、私立,还有文科、理科等各个有名的学校。
毕竟是升学科,所以似乎没有人的志愿是就业,虽然有人因成绩不佳而选择重考,不过大家都还是一样想读大学。
医学院、法学院、理学院、药学院,所有学科和系所都陈列在表上,三月看着这些,始终无法从中找出自己想念的科系。
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是他心里的声音。
「我」
他不自觉地发出声音。
我想要七日。
他拼命压抑住就要脱口而出的声音。
我想要七日。
七日。七日。七日。七日。七日。七日七日七日七日七日七日七日七日七日七日七日。
七日!
为什么满脑子只想着她?
竖耳倾听,就能听见她的细语。
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那可爱的脸庞。
那仅只一次的吻,那个触感、那段记忆至今仍残留在三月的唇上。
「为什么为什么妳是我妹妹?」
他觉得再想下去自己一定会变得不可理喻,于是他带着几近自暴自弃的心态,将讲义和课本塞进书包后,拿着书包定出教室。
三月行走于笼罩在昏暗中的走廊,当室内鞋的鞋底走在铺有油地毡(注7P83)的地板上时,发出了空泛的脚步声,让三月的内心更加孤独。
他想起小时候也有过类似的经验。
不过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
印象中好像是国小不知道几年级时的运动会。
当时母亲开的公司经营不善,因此无法前来替自己加油,由于祖父母也都已经过世,对那时的三月而言,母亲就是唯一的家人。
到了午休时间,大家都跑到家人身边,只有三月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当时就如同现在一般感到孤独。
那时他心想,如果还有其它的家人就好了。
如今
他终于有了母亲以外的家人妹妹,而且父亲那边的祖父母也都还健在。
那么,现在这份孤独到底是什么呢?
明明已经得到渴望已久的东西,为什么还无法满足?
是因为这和自己想要的东西完全不同吗?
自己到底想怎么样?
三月的思考一直停滞不前。
他再度想起七日,想起自己心爱的妹妹。
接着陷入低迷的气氛中,因为今天是星期五。
唉只要一回到家,就会看见她在那里。
*
每到星期五,七日就抑制不住内心的雀跃。
这一天下午的课是物理和世界史,平常七日都是以打瞌睡或是涂鸦来打发时间,就只有星期五她会很认真地做笔记。
今天要和妈妈见面。
一想到这点,七日就觉得至少今天要当个好孩子。
当她知道三月的母亲就是自己的母亲时,母亲弥生曾邀七日一起住,但是当时七日已经接下舍监的工作,为此她苦思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了舍监一职。老实说,她虽然很想和母亲弥生一起生活,不过毕竟是突然出现的「家人」,她很担心能不能马上融入这个家庭,再加上她是被前任舍监指名担任这份工作的,所以她也不想丢学姊的脸。
最重要的是
七日担心三月。
三月是七日曾经喜欢的人,然而他却是她的亲哥哥。
在他们知道真相之前,三月曾对七日表明爱意,七日也表示自己喜欢三月。初恋大概那就是她的初恋吧。
不过,既然知道两人是兄妹,七日就无法接受三月的爱情。三月曾说,尽管如此,他还是喜欢七日,但是七日选择只当三月的「妹妹」,或许三月会觉得她很无情,甚至会认为这段感情对七日而言,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但是,如果他们的情感能够被允许的话
七日其实非常想接受三月,因为三月是她有生以来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也是第一个让她怦然心动的人,以及初吻的对象。
当时那个吻带给她的感觉非常地不可思议。
她曾经想过,如果和其它人接吻的话,是否也会有那种感觉?但是无论她怎么想,就连最重要的接吻对象都想不出会有别人。
浮现在她脑海里的人,一直都是三月。
自己还喜欢三月。
她大概思考了半年的时间,最后得到这个结论。
她认为就是因为这样,自己才会在弥生提出一起同住的邀约时,以担任舍监为由回绝。因为她觉得如果和三月一起生活的话,自己一定无法压抑这份心意,会一直处在脸红心跳的状态之下,她很害怕这一点。
所以每次一到星期五,在心情雀跃的同时,她也相当不安。
如果三月再次向她诉说情意七日这回恐怕无法拒绝。
她终于发现。
她终于明白。
自己还喜欢着三月。
这样的自己还有办法再次拒绝三月吗?
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我们是兄妹这种话吗?
她相当不安。
今天最后一堂课结束之后,正当七日将所有课本收进书包时,她听到坐在身后的映子开口叫她。
「七日,妳今天要回家吧?」
「嗯?嗯是啊」
「妳是不是有什么烦恼?看起来一副很忧郁的模样。」
映子总是可以像这样轻易看穿人心似地,屡屡猜中自己心里所想的事情,但是就算是映子,七日也没办法将自己现在所烦恼的事情说给她听。
「没、没有啊只是有点累而已。」
「这样啊那就好,因为妳每到星期五就一副很烦恼的模样,所以我有点担心,抱歉喔。」
七日很佩服映子的观察人微,岬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不管是什么小事都逃不过映子的眼,如果我们班上发生什么案件的话,映子一定可以找出犯人。」
七日也这么认为,映子平时就喜欢看书,学识渊博、思想又成熟她认为这世上大概没有映子不知道的事。
如果找映子商量三月的事,她一定会给自己正确的建议吧,虽然七日心里这么想,却还是无法将这种事告诉映子。
「七日,一起回家吧!」
第二学期换过位子后,只有岬一个人被换到比较远的位子上,她抱着书包走过来,而映于微笑站起身来,七日也跟着点点头。
朋友。
光是待在自己身边,就觉得原本烦恼的心情稍微舒畅了点。
有朋友真好。
七日再一次这么想着。
她们三人和往常一样,一同走出教室、离开校舍。
外头天气晴朗、微风吹拂,然而时序毕竟已经迈入十月份,秋日的风总是让人感觉到一股凉意。
校门口有很多学生,有穿着红色制服的学生、蓝色制服的学生,还有白色制服及黑色制服的学生,四个学科的各色制服看来相当漂亮。
在五彩缤纷中,七日发现之前在保健室遇见的赤坂。
「啊」
她不小心叫出声,岬听到后疑惑地问:
「嗯?怎么了?」
「呃没有我之前在保健室遇过那个人。」
七日说完,岬相映子同时往前方看过去。
「妳是说那个体育科的学生?」
「嗯。」
「为什么会在保健室遇到体育科的人?体育科不是也有保健室吗?」
虽然她们这么问,不过七日也不知道原因,而且七日和赤坂又是在升学科的保健室相遇的,仔细想想,七日会出现在那边也有点奇怪,但是要说明又需要花一段时间,所以七日也只是露出疑惑的表情,并没有回答岬的问题。
「那个人不是赤坂吗?」
映子突然开口说道。
「咦是吗?」
岬听见映子这么说,就直盯着赤坂看。
「啊真的耶!」
接着如此低喃道。
「妳们认识他吗?」
七日一问,映子就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我们和他就读同一所小学,因为他的剑道很强,所以还挺有名的。」
听见映子这么说,岬就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现在则是因为女性关系复杂而出名。」
「这样啊。」
七日想起赤坂先前对她说的话,确实让人有种轻浮的感觉,而且好像对这种事很习以为常,看来那句话也只是开玩笑的。
「他小学的时候根本不是这种人那时候还是个认真的剑道少年呢!」
映子继续说明,总觉得映子很适合担任这种解说员的角色。
「但是一上国中,就常常听到他拈花惹草的传闻,虽然我们不同校」
换句话说,就是他的女性关系复杂到连其它学校都听说了。七日对这类事情很迟钝,所以她不知道怎么样才叫做「女性关系复杂」,但是至少她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小学时真的很帅气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我讨厌这种轻浮的男人。」
岬一说完,映子就露出笑容。
「这种话等妳被告白了之后再说也不迟啊!」
她难得说出这种挖苦人的话,让岬不服气地鼓起双颊。
「反正我就是不受欢迎!」
她说完就别过脸去,但是看得出来她不是真的在生气,因为这也是常看到的景象。
七日走着走着,再度望向赤坂,他以比七日ta们还要迅速的步伐渐渐走向远方。
她认为赤坂想必是一时兴起才会对她说那种话,七日一思及此,顿时安心许多,但是同时也有莫名的失望。
当时应该算是开心吧。
她想起当时情绪有点高涨的自己。
但是她不是很懂,她并不觉得赤坂是如映子和岬所说的那种乱七八糟的人,虽然他的外表和言行举止确实有些轻浮,可是不晓得为什么,七日就是相信他不是那种人。
或许是因为她不常和男生说话的关系吧。
岬以前也曾经对她说过这种话。
「妳看起来很容易被骗,所以自己一定要小心点。」
当时班上似乎有传言指出某个人被坏男人骗了,七日回想起自己当时完全没有那样的自觉,因而听见这话时她相当讶异。
被骗?
但是她又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赤坂只是半开玩笑地对她说喜欢她而已,自己又没有被骗走钱,也没有受到什么过分的对待。
七日想起赤坂的眼睛。
总觉得那个眼神好像在哪里看过。
她知道有人也有同样的眼神。
不过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是谁,于是她决定不再在意这种事,加入映子和岬的闲聊。
此时赤坂已经从她的视线内消失了。
七日只有星期五不住宿舍,而是回到弥生和三月住的公寓。
她已经习惯在那里住一晚,然后星期六再回宿舍;她不在的这段期间,真希会接替她的舍监工作。原本星期六就是休假日,不会有什么要紧的工作,所以她才会毫无顾忌地外宿。
家里的门并没有锁,七日一打开门就传来一股炖肉香味。
弥生大概是听到七日回来的声音,于是她先用围裙擦拭双手,然后来到门口迎接她。
「回来啦。」
弥生满脸笑容地抱住七日,也许是因为她们分开许久之故,所以弥生总是将她对七日的爱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让七日觉得非常高兴。
「我回来了。」
七日也回给弥生一个笑容。
「今天是炖肉吗?」
七日脱下鞋子,一边询问一边将鞋子整齐地排在门前,弥生点点头说:
「嗯,今天是我特制的奶油炖肉,面糊是我亲手努力做出来的,和一般市面上卖的面糊不一样。」
看到弥生开心的样子,七日也觉得很高兴。
「面糊要怎么做啊?」
「用奶油炒小麦粉」
弥生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
「糟糕!要烧焦了!我晚一点再教妳,妳先去换衣服吧!」
一说完,她立刻冲向厨房;七日心想,弥生还是和往常一样。
据三月表示,弥生以前是个比现在更无可挑剔的母亲,然而自从七日出现之后,她就有点不一样了。
虽然七日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至少她非常喜欢现在的弥生。
这间公寓原本只有三月和弥生两人住而已,所以没有七日的房间,因此七日每次来住时,都把弥生的房间当成自己的房间使用。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这个房间还非常乱,随着住进来的次数增多,这个房间也收拾得越来越干净,想必是弥生非常在乎七日,这让七日又更加高兴。
她走进房间,脱下制服后换上带来的连身裙;这件连身裙是弥生买给她的,也是她最喜欢的衣服。
她将制服折整齐放在书包上后走出房间,随即闻到一股更香浓的味道,她知道炖肉就快要煮好了。
「要不要帮忙?」
七日刚知道弥生是自己母亲的时候,无法以这么轻松的口气对弥生说话,她会用比较有礼貌的方式对弥生说话。
但是现在已经能自然地交谈。
七日走近厨房后,看到弥生正在试吃炖肉最后调味的成果,然后她转过头来对七日说:
「那可以拜托妳帮我做色拉吗?」
弥生的视线落在旁边那盘已经预备好的马钤薯。
「要做马铃薯色拉吗?」
「嗯,妳知道怎么做吗?」
七日点点头,以前国中的家政课有做过马钤薯色拉,她还清楚地记得做法。
她将煮过的马铃薯一个个捣碎的同时,也和弥生闲话家常,她们聊到朋友的事、上课的事等等,这是家人之间理所当然会有的日常对话。
但是在半年前,七日完全没有想过这么理所当然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三月今天也会有点晚回来吧。」
弥生突然说出这句话,让七日的心跳不禁快了一拍,手也不自觉地停下动作。
「嗯哦,他一直都很晚回来吗?」
「好像是忙学生会的事,因为校庆快到了嘛!」
这么一说七日就明白了,班上确实也有一些学生正忙着准备一些活动,七日虽然也很期待校庆的来临,却从不曾想过自己也帮忙些什么,只是在一旁观看而已。
「这样啊真是辛苦。」
七日呢喃道,又继续捣着马钤薯,此时,门口处传来开门的声音。
「去迎接他吧。」
弥生这么对七日说,于是七日洗完手后迅速走到门口处,刚好看见三月蹲下来解鞋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