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没有转身,但却已开始彼此互对着了。
我并没有打算要杀他们。
但他们的确被你杀死了。
白绫苑陷入沉默。
易鹫也没有开口。
少年的目的是找到白绫苑,并将她带往委托人之处,但这被对方拒绝了。
少女原本的目标是涂柏毅,但在刚才突然出现的少年阻扰下,被逃脱了。
一个人要带走另一人,另一人却打算离开。
因此,方向相反。
白绫苑没有停留太久,正如原本的想法,她唯一该考虑的,唯一该做的,一直都只有一件事不是吗?
─只有杀死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犹豫呢?只要继续下去,那么
杀光了又如何?
正当少女正准备踏出步伐,少年突然开口。
杀死涂柏毅后,你又要怎办呢?把他们统统都杀死后,你就可以解脱了吗?这样就可以斩断那些记忆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让我带你去找涂柏毅吧,等你杀死他之后,我再完成委托也是无妨,只是
来自背后的声音没有停止,白绫苑也一直没有迈出那一步,就这样听着易鹫的话,默然无语。
如果你憎恨的是被**的自己,和**你的他们的话,那你就更不该杀死他们,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有很多种,有的关系联系可以中断,有的却是怎么也斩不断的。
而杀人者与被杀者之间,正是那种无论如何也无法宣告终结的关系,你越是杀了他们,越是无法摆脱他们。
但,不是这样。
他弄错了一件事。
少女闭上了眼睛,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句话。
─对于那个你憎恨的存在,就撕裂它吧。
没错。
我想杀的,从来就不是他们
那是宛如梦呓般的细语声。
易鹫愕然转头,然后正好迎向偏转娇躯,侧头回望的白绫苑。
我想杀的─
少女的脸庞挂着静静的笑。
但那却是,无比深沉,也无比哀伤的笑。
她虽然在笑,但其实不是笑。
那只是没有眼泪的哭。
--是那个污秽的自己。
少女没有哭地哭着说。
灰暗的房间内,只有书桌上一盏台灯独力亮着。
沉入深深的黑暗中,些微的烛芒就已足够,或许,对许芷姗而言,连那都是不必要的存在。
真正渴望的光芒只有一个,那也是她赖以寄托的幸福。
但是已经不在了。
已经被自己舍弃了。
独自一人,待在女儿房间里,许芷姗一一走着看着,碰触着室内的摆设,好像这样就能感受谁都不在的房间内,那不存在的残存体温。
--没有错,那孩子一点错都没有,但是
为什么要让她背负那样的痛苦?
原本只是想让她去掌握住的,那自己不曾有的幸福,但却反而害她失去了一切吗?
那孩子没有错,错的人是我啊。
看着白绫苑的相片,悲伤的妇女喃喃自语着。
相片中的少女带着端庄的微笑,那笑容,是真实的。
但却已经不在了。
在那个夜晚,那孩子失去了很多很多
而自己唯一能给予的,身为一位母亲的胸怀慰藉,却没有继续为她敞开。
该怪丈夫吗?
但是,自己却没资格。
因为毁害这一切的原因之一,正是那名叫许芷姗的女人。
叫我为女儿着想?你是指那个不知是跟谁生的杂种吗?
在丈夫将医院的报告书甩在自己面前,冷冷说道时,原本为了他对女儿的残酷决断而前往与之争论指责的自己,词穷了。
(那个男人知道了。)血型A的他,和血型O的她,却有着具有B型血的女儿。
这是不可能的,却也是可能的。
因为白绫苑,并不是许芷姗和白镇宇所生的女儿。
诞生下白绫苑的爱,是自己和另外一个男人。
所以,自己的丈夫才能狠下心,放弃那不是女儿的女儿,换保白家的名誉。
也或许,那之中有着男人对那被侮蔑的自尊的报复吧?
许芷姗没有资格指责丈夫,因为那是身为白家之妻的自己,所犯下的错。
回想十八年前,她嫁入了白家。
女子没有反抗家族的能力,也没有拒绝的资格,但纵然如此,许芷姗仍有着选择爱的意志。
在婚礼的前夜,她前往另一个男人那儿,投入了他的胸怀中。
请你爱我吧,就像我爱你那样至少,让我在最后,留下与你的记忆。
隔天,她流下了泪水,也留下了再也拿不回的幸福,离开了。
然后许芷姗成为了白家的许芷姗。
既已嫁入白家,就已打算抱着忠贞为人qi,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就在那个夜晚,他留下了孕育幸福的种子。
这是命运的决定吗?
虽然也曾犹豫,但最终她仍决定瞒着丈夫将她生下。
--那是许芷姗硕果仅存,唯一的幸福。
所以。
回来吧,绫苑
将女儿的相框深埋胸怀,低下头,母亲的脸颊滑下了泪水。
微光,泪光。
都照不出幸福所在。
眼前的少女凄然地笑着。
易鹫将视线投入她双眼的漆黑中,却什么都看不到。
少女已经一无所有了。
对她而言,生命已经没有意义,驱使着她继续生命的理由,就是为了结束她的生命。
易鹫终于明白,自己完全搞错了。
你根本就不打算活下去是吗?
洁净无瑕的白绫苑已经死了,剩下来的,是那个不被任何人肯定,连她自己都无法接受,那个被玷wu的白绫苑。
所以,少女选择自尽。
选择杀死那个贞洁不再的自己。
但只杀死自己是没有用的,因为还有其他肮脏的白绫苑活着。
--活在那个污秽的夜晚,也活在那些污秽的男人脑中。
所以,必须杀死他们。
所以,必须杀死自己。
只剩一个了,只要再杀死一个,我就可以杀死白绫苑,然后
少女闭上双眸,飒然地绽放笑容。
恢复到以前那个白绫苑,这样一来,我应该就可以回去了吧?
--回到少女所期盼的,归属之地。
只是,有人不同意。
寒风夜袭,吹起飘动的万千发丝和衣襟。
也吹皱了易鹫的眉心。
你做不到的。
少年言语倾吐,少女身躯一颤。
杀死他们之后,你就可以安然地选择离开吗?这只是在安慰自己而已,你走了,周遭的人会留下来;生命结束了,记忆仍存在。到头来,除了自己的生命,你什么也带不走,这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吧?
淡然地,易鹫说了。
那是很浅显,也很单纯的表明。
但对少女而言,那却是太过残酷的事实。
呜,不是的,只要我把那些污秽的存在都杀掉了,这样一来
然后呢?
那这世上,就再没有污秽的白绫苑了。
哼,那又怎样。
少年嗤笑。
不可能结束的,就算你死了,人与人的联系也已经构成,蜘蛛网就算断了三、四条线,仍然是稳固不摇的。
搔了搔脸颊处的发鬓,易鹫翻掌向前一摊,续道:甚至不用多说,光站在你面前的我,就很了解你口中那位污秽的白绫苑。
被学校的同学**,带着满身心的伤痕回家后,却得不到任何抚慰,为了顾及家中名誉,怕女儿的丑事传出,甚至不能对犯下暴行者求以制裁
白绫苑两手捂着双耳,紧闭着双眼,将头低压左右摇晃低吟着,流瀑而下的深黑长发晃动着,掩盖着她的脸,也掩盖着夜。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无情的话语,一字一音地传出,深入少女不愿回首的记忆。
血未干,伤未愈。
痕,犹在。
但是少年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不但家中如此,连学校中都因可恨的**者得意洋洋的散播,导致周遭师友皆知,人尽鄙视;所以这样的你,已经没有可以容身的地方了,因此你开始离家出走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白绫苑用像是要哭出来的声音,低低地呻吟着。
那是不愿回忆的记忆,也是不想认清的事实,因此现在从别人口中说出,而无法拒绝地听到的她,更是难受。
然而难受,不代表不用接受。
独自一人漫游街上,我不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而又如何过活,但最终你开始残杀起当初那些施暴者,就以你的那种能力,不是吗?就像当时没有反抗余地的你一样,斩杀了同样没有反抗余地的他们别说了─
突然,少女咆啸。
银痕,一闪!
在少女有所反应,以着纤细右手,由下往上一挥后,易鹫乍见一道银色的闪迹划出,完全不及多想,近乎本能地紧急侧身,勉强避过了那道光弧。
然后,他听到了背后传来的轰隆响声。
回头一望,看到了
一截只余一半的金属柱,以及另一半倒落旁侧,上半截的街灯。
真是有够危险的干涉啊,看来他们就是被这个分割的吧?
易鹫凝重地收回视线,前方的少女正低喘着。
那像是一般娇贵小姐的娴静外表,完全看不出来她有这样惊人的能力。
但或许正是因为她有着和外表相符的纤细内心,所以才更会留下如此深的伤也说不定。
还未弄清白绫苑的干涉真貌,易鹫小心地走近她。
说中你心中的痛了吗?
少女沉默。
其实我刚刚说的你也很清楚吧,所以你反应才这么激烈,激烈到想杀了我。
少年缓言。
我并不想杀你。
易鹫双手一摊:是这样吗?不过刚刚要是正常人,大概已经死了吧。你和他们没关系,我不想杀你。
白绫苑又重复了一次。
所以呢?要是我和他们有关,那你就要杀了我吗?算了吧,你杀都杀了,杀三个杀四个其实差不多啦,反正都改不了你杀人的事实,不过我也不在乎就是。
少年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但这样下去也有点烦了,我再问一次,可以跟我走一趟吗?有个人希望见你一面。
我不愿意,我现在谁都不想见。
打定了主意,不欲再和易鹫多加纠缠,白绫苑这次直接转身就走。
看着对方的背影,易鹫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我只好强行带走你了。
语毕,易鹫急冲上前。
听到了背后的话和急促的脚步声,白绫苑回头一望,刚好迎向少年朝她颈部侧劈而去的手刀。
啊!
虽然因反射动作的缩退,意外闪过了对方攻击,却因失去平衡而坐倒在地的白绫苑,眼光上移,对上了低头俯视着她的易鹫。
你要做什么!
既然你坚持不肯跟我走,那我只好费力点先打晕你,再带你走了。
口气带着些许的无奈,甩弄着手腕,易鹫走近。
坐着,少女由下往上望去,对方背着昏暗路灯走近的威胁身影,在一瞬间,和她记忆中某个身影重叠了。
在那一夜,残酷的身影。
那是,叫她既恨且惧的身姿
不要!
一声尖叫,带出白绫苑左手划出的银弧轨迹,向外扩闪而去。
这次早有所戒备,易鹫从外套内层暗袋中抽出一把弹簧刀,翻出刀刃朝其挥去。
银刃和银弧交会,在一声很细很细的微响后,易鹫的刀刃沿着闪划的轨迹,断成两截。
开什么玩笑,这把可是精钢制成的高级货啊!
看着干净俐落的镜面般断面,少年吐着舌头低叱道。
和刚才的灯柱一样,刀刃并不是被斩断的,严格来说,是被错开。
在白绫苑挥划出的银弧穿闪过后,被强行撕裂分割的。
那是少女在那个哀痛之夜,历经无比痛苦、无比绝望后,所觉醒的能力。
--所以,她的干涉是撕裂的贞夜。
就如同她活生生地被残酷撕裂的贞洁和自尊一样,白绫苑的干涉,同样撕裂了违逆她的物体。
撕裂心,撕裂夜,撕裂存在!
此时白绫苑的眼瞳依旧是一片深邃之闇,但却染上了一抹叫人不寒而栗的凛色。
不在乎死的存在,同样无视命的存在。
啧啧,这下可真是头痛了。
看着缓缓站起的少女,易鹫意识到要制止她是多么困难的事。
不过他现在没有选择余地。
或该说,那正是他的选择。
所以
命缘中断对上撕裂的贞夜!<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