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打着刚买的伞子,蹑在郑淑明和白清儿两女的身后。
郑淑明乃长江联的女当家,由于丈夫死在跋锋寒手上,于竟陵外率联盟旗下的清江派、苍梧派、江南会、明阳帮、田东派等组成的联军,围攻跋锋寒,却给自己和寇仲凑巧碰上,破坏其事。后来郑淑明含恨之下和钱独关、恶僧、艳尼等联手,在城内伏击他们。待两人脱身突围之后,便撇下了郑淑明。想不到她此时会到洛阳来。
这新寡文君美艳如昔,与白清儿共撑一伞,言笑晏晏的,在天街的胭脂水粉铺流连出入,似乎浑忘了丧夫之痛。
徐子陵横竖闲来无事,更希望能由白清儿身上得到点阴癸派的线索,逐随她们走了一个街口。
在滂沱大雨掩护下,跟踪起来也易于隐蔽形迹。
就在此时,有人来至他身旁,低声道:这位老丈,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子陵可以肯定从未听过这人的声音,没有朝来人瞧去,沙哑着嗓子冷笑道:老夫没有兴趣和任何人说话,给我滚开。
那人怒哼道:这叫敬酒不喝喝罚酒,让郑某人看你有多大道行。
指风袭至。
徐子陵移形换位,只一闪身便到了另一位置,跟施袭者隔了两堆共七、八个其他躲在屋檐下避雨的人。
那人咦了一声,显因徐子陵的高明而大感意外。
徐子陵猜到对方应是河南狂士郑石如,心知肚明自己跟踪两女的事已被发觉,逐打着伞子快步转入一条横巷去。
地上的低洼处此时积满雨水,雨点仍不住洒下,屋檐地上水花激溅,各具奇姿异态,织出这伟大城巿的雨景。
郑石如在后方追上来,狂喝道:止步!
徐子陵手按刀柄立定,冷冷道:老夫已有数十年没动刀子杀人,你最好不要迫老夫破戒。
郑石如沉声道:老丈高姓大名?
徐子陵不屑地哂道:你明知老夫不会说出姓名,仍要出口相问,岂非多余之极。
戴上这个连发的假面具,徐子陵便感到代入了另一个身份中,变成个非常霸道冷酷的老者。
郑石如哈哈笑道:不用你说出来,我郑石如也猜出你的身份,四十年前名震陕北的'霸刀'岳山,何时变得如此藏头露尾了?
徐子陵心中好笑,有机曾定要查查这霸刀岳山是什么人,闷哼一声,朝前续行。
郑石如竟不敢追来,只叫道:岳老师今趟出山,当是要一雪前耻,但现在时势已变,个人之力实难展抱负,岳老师请三思,石如稍后再拜会。
徐子陵头也不回的走了一段路,肯定没有人跟踪后,才闪到一角,换上刀疤大侠
的面具。
心想这霸刀岳山必曾是威震一方的高手,后因某种挫折,故归隐不出达数十年之久。只看以郑石如这级数的一流高手,仍对他心存畏敬,又大力招揽,便知其武功非同小可。
但这时已无暇多想,匆匆往会寇仲。
※※※
寇仲湿淋淋的跨过福成绸缎庄的防水闸,踏进这洛阳最著名店子广阔的前进大堂时,老板李福成正向郑淑明和白清儿推介手上的货式道:这是正宗的鲁锦,特别在织造前须预先染色,故色泽多而鲜艳,图案变化万端。由打棉、捻布芯、纺线、染色、上浆、络线、经纱、穿综、上机织布、整理,到最后的严格检验,所有工序一丝不苟。我现在手上这幅唤作万人迷,若:咦!
到这刻,他才发觉白清儿和郑淑明的两对美目望到了别处去。
事实上店内的五名伙计和其它三组客人的目光正全集中在寇仲,和从他身上泻滴而下沾湿了大片地板的水渍上。
寇仲似丝毫不知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而若非他体型标悍,兼背负长刀,早便给人轰出门外。
他一边从怀里掏出以防水绢包好的秘本、钱袋等物,边嚷道:我不要女人穿的万人迷,只要一套现成的男装,另加一对马靴,这里若没有就给我到别处弄回来,我当照付双倍价钱。唉!真难受!
郑淑明美目射出森寒的杀机,声如冰雪的从玉齿缝处吐出来轻叱道;寇仲是你!
寇仲两字甫出,李福成和众伙计立时露出敬畏之色。
李福成随手拋下给他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鲁锦,躬身道:原来是寇爷,失敬失敬,尚书大人是福成的老朋友,请到里面坐下先喝口热茶,一切自会为寇爷办得妥妥贴贴。
寇仲暗忖洛阳不但是天下交通总汇,还是消息传递得最快的大都会,欣然道:待我先和老朋友交待两句,老板要不要为我量度尺寸,小弟比较欢喜较松身的衣里,哈!
李福成像忘记了两女似的,连忙接过伙计递来的软尺,又不顾寇仲湿透的身子,便在他身前忙碌起来。
寇仲向正对他怒目而视的郑淑明眨眨眼睛,笑道:小弟并非跋锋寒,那样瞪着我干吗?淑女和君子同级,所以君子动口时,淑女也不可动手。迟些我订桌酒席向女当家赔罪好吗?
白清儿噗哧娇笑,挽着郑淑明的臂弯道:姐姐不要睬他,我们到别处玩儿,眼不见为净。
寇仲怎肯放过她,微笑道:彼此彼此,别忘了通知婠妖女,早晚我定会旧恨新仇一并跟她算账。
白清儿嘟起红彤彤的美丽小嘴,若无其事的道:我根本不知你在说什么,我们走。
郑淑明却疑惑的道:什么婠妖女?
话尚未完,已被白清儿拉得朝街外走去。
寇仲高呼道:除了阴癸派的妖女外,那里还有妖女呢?哈!唉!
想起宋玉致,他笑的心情立时消失。
※※※
徐子陵的疤脸大侠撑着伞子在街上徐徐漫步。
脱掉外袍后变成一身劲装疾服,再没有先前霸刀岳山的影子。
即管没有郑石如的事发生,他也准备好改装换脸,好令进城的老人家彻底消失,不留任何可供人追寻的痕迹。
行人道与车马道间的渠道变成两条小溪河,加上从两旁瓦顶屋檐像帘幕般倾泻而下的雨水,似生力军般不断注往街上,颇有冲奔之势。幸好洛阳的去水系统发挥功能,否则势成泽国。
地上雨花处处,远近视野模糊,街上人车稀疏,徐子陵不由生出天地间独我一人的奇异感觉。
假若师妃暄正陪他在此豪雨中漫步,听她娓娓动人的故事,嗅着她身体传来的芳香,会是怎样的一番感受。
他记起了这淡雅如仙的美女从桥栏处凝视洛水的侧面,表情是如此地专注,似完全感觉不到他瞥视的目光,只沉醉在某一神奇的思维空间里,与他像活在两个不同的天地间。
师妃暄出人意表的相会,不但令他难忘,且是令他寻味无穷。
他从来没有体验过像师妃暄予他的震撼和感受,犹如一股无名的力量把他带进一个从未曾踏足,但又是直至这刻也难以相信其确实发生了梦幻般的境界去。
这令人倾倒的美女,她内心深处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假若他徐子陵以强而有力的双臂把她拥入怀内,她那对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深邃美眸,会生出怎样的变化呢?
徐子陵嘴角飘出一丝苦笑。
自修练〈长生诀〉后,他对男女之情日渐淡泊。过去亦从来没有这种渴望,但不知是否这场突来的豪雨,却使他生出这使人黯然神伤的驰想。
说到底她终是方外之人,且修为甚深,追求的是崇高的理想而非是男女情欲,任何对她的痴心妄想到头来只是镜花水月,空留残怨。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万念化作一念,一念转作无念。
所有恼人的思想立时一去成空,心平气和的朝目的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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