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想不到能这么顺利见到师妃暄,一颗心立时提至咽喉,霍霍跃跳,那感觉实是难以形容。
该对她采取什么态度?
她的考虑有结果吗?
这等若半个方外人的仙子如何处理自己对她的冒犯。
忽然间,其他曾在他心中留下倩影的美女,都变得模糊起来,师妃暄的一颦一笑,进占他整个心灵。
假若真能在这充满中土情调的异域名城,抛开一切地享受男女爱恋的动人滋味,与这仙子发生一段不会有结果的精神爱恋,以后再让这段短暂而美丽的回忆随他走遍天涯海角,那种甜蜜又悲哀的感觉,想想也可教人魂销。
和尚领他穿过月洞门,来到一座禅堂般的建筑物外,道:施主请进,方丈正恭候大驾。
四周林木参天,环境宁静幽美,不远处传来起伏有致的禅唱经声,以木鱼青磐伴和。
徐子陵愕然道:我要见的是……
和尚面无表情的打断他道:小僧明白,施主见到方文自会明白。
说罢就那么转身离开。
徐子陵心中涌起不妥当的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深吸一口气,步进禅堂去。
堂内对门的一端供着三宝佛,坛前燃起檀木,烟气燎绕,香溢禅堂。
一位高瘦老僧朝门而坐,眼观鼻,鼻观心,法相庄严,手持佛珠、口中吟吟有词。
似乎并不晓得有客来访。在他面前有个蒲团,似为徐子陵而设。
入寺拜佛,徐子陵脱掉靴子,叩首三拜,径自走到蒲团学对方般盘膝坐下,没有说话。
圣光大师纹丝不动,那对埋在满面皱纹里的眼睛忽然上扬,像两盏明灯般往他射来,道:如何修行?
徐子陵心叫来哩,微笑道:请大师指点。
圣光大师道:大凡修行须是离念,明得三界无法,本来无物,方解修行。不见古来有一持戒僧,一生持戒,忽因夜行踏着一物作声,疑是腹中有子无数的蛤蟆,惊悔不已!睡后梦见数百蛤蟆索命,大惊而起。到天晓观之,乃一老茄耳。
徐子陵心中暗叹,知是圣光老僧要借此故事点化自已。
对佛家来说三界本无实物,一切都是幻象。就像故事中持戒僧踏到的东西,究竟是蛤蟆?还是茄子?如说是蛤蟆,天亮时看到的是茄子。如是茄子,睡梦中又有蛤蟆来讨索性命。只因心尘末脱,境由心生,致流转三界,不能超脱。
这则故事分明是针对自己对师妃暄的妄求而发,由此推测,师妃暄的考虑肯定没有什么好结果。
师妃暄为何不把考虑后的决定直接告诉他,却要通过圣光大师的口说出来?弄得他既狼狈又尴尬。
若非要告诉她有关假老叹的事,说不定他会立刻拂袖离开。
此刻只好苦笑道:多谢大师点化,小子明白啦,请问小子可否见师小姐一面、小子有要事须上报。
圣光平静的道:妃暄刚离开龙泉,返回静斋。
这两句话像晴天霹雷,震得徐子陵全身发麻,脑际一片空白。
圣光一瞬不瞬的静观他的反应。
完了!一切都完了。
所有渴望、期待、企盼刹那间灰飞烟灭,不留半点痕迹。
他的心反平静下来,灰烬般的死寂。
徐子陵对生命一向无求,过的是随遇而安的生活,如非有寇仲在旁催迫督促,他今天绝不会成为名震天下的高手。
有所求必有所失。
这是继石青璇后对他最严重的感情打击,他感到万念俱灰,甚至不愿问圣光大师为何师妃暄可置石之轩和金环真的事不顾,匆匆赶返静斋。
茫然间,他感到自己站起来,移到门旁拿起靴子。
圣光道:施主!
徐子陵生出极端荒谬的感觉.事情开始得荒谬,结束得更荒谬。
一边想着,一边缓慢而专心的穿上靴子。
就算不从佛家的角度去看。世上每一件事的本质,根本都是荒谬的。
男女为何要爱得难分难解?人为何要自相残杀?生命究竟有什么目的?广袤无边的宇宙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真的明白!但又是真的不明白。大师请啦。
说罢离开,步下禅堂台阶,目所见了无人迹,耳所闻再无敲经念佛的声音。
宏伟的寺院,成荫的树木,落在徐子陵眼内却有种辉煌背后的荒芜。
他把本挽在手弯的羊皮抱洒然搭到肩上,忽然哑然失笑.摇头叹-口气,举步前行。
没有师妃暄的生命正在命运的前方恭候他的大驾,他从没想过师妃暄竟在他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失去她之后的天地,再没有以前丰盛感人的色彩。即使先前向她提出爱情的要求,仍有点游戏的成份,被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事,不会像如今的痛苦失落。
可是她实在太绝情,躲避瘟疫般逃回静斋去。
转入主堂的路,徐子陵全身剧震、不能置信的朝左望去,一身男装的师妃暄正安坐园内的小亭处,玉容静若止水的凝望他。
徐子陵失声道:你……
师妃暄微笑道:这叫预演一次分离的情况,子陵兄仍有胆闻情关吗?
徐子陵摇头苦笑道:小姐这招比得上毕玄的赤炎大法,小弟甘拜下风。
缓缓来到亭内.颓然坐下,再叹道:太历害哩!
师妃暄的俏脸既无风亦无浪,似在说着与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事般,轻描淡写的道:
一旦有情,妃暄若要离开,必须这般无情。不论有情无情,都是同样的不好受。所以妃暄说情关难过。
徐子陵浑身乏力的点头道:我投降啦!可否让我把那提议收回来。
师妃暄微笑道:徐子陵你是否男子汉大丈夫,话既出口,怎收得回来。
徐子陵一震朝她瞧去。
师妃暄微耸香肩,道:子陵兄是否看破周老叹只是个冒充的家伙?
徐子陵鄂然道:原来早给你看破。
师妃暄淡淡道:我们很少可以静下心来说话,大家谈谈好吗?
徐子陵像对着她的色空剑般只有狼狈招架的份儿,苦笑道:谈些什么才好?
师妃暄哑然失笑道:真是笑话,你不是说过要全力追求妃暄吗?连说什么才好也要问人家,是否可笑。
徐子陵仰天笑道:骂得好!小弟这叫自作自受,与人无尤。敢问小姐是否将小弟视为修行的一部分?
师妃暄无可无不可的道:剑道就是天道;剑心通明的境界,就是圆觉清净的境界。
有什么非是妃暄修剑的部份呢?子陵兄的话使人费解。
徐子陵的心倏地平静下来,晋入井中月的境界,因为他晓得不振作应战,肯定会在这爱情的战场败下阵来。
对师妃暄来说,剑道不但是天道,亦是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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