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已经恢复了西里尔打下曼德克斯堡之前,那副奢华的样子。 阿纳斯塔西娅·赫尔曼此刻端坐于原先公爵的宝座之上,难得的没有呈现慵懒的坐姿,而是正坐着。 而阿列克谢·赫尔曼则坐在她身侧的位置上,面目严肃,身体紧绷着地直视前方,目光持续地停留在半跪于红毯之上的阿玛西尔侯爵, 西里尔·亚德里恩。 绿之塔投放的法术棱镜旋转在议事厅的天花板上,它尽职尽责地将一切画面呈现在另外一面法术棱镜上——后者布设于城中心的市民广场,是曼德克斯堡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此刻,阿玛西尔各城的负责人、商会的代表们、军队的核心人物,乃至其余王国军团的来使都聚集在市民广场上,与其余的曼德克斯堡的民众们一同, 见证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幕。 “西里尔·亚德里恩。” “臣在。” 西里尔抬起头,迎上阿纳斯塔西娅的目光。 “你于龙吟之年, 1440年4月就任西利基伯爵之职,就任至今,你有何功绩?” “是。”西里尔一手搭在胸前,挺直腰板,保持着半跪的姿态,平稳地说道: “我于龙吟之年,1440年5月到任西利基,与丛叶氏族精灵结盟,整合西利基、索尔城、耶芙温德三城,令原本地处偏远、经济落后的西利基区域成为阿玛西尔最富饶的土地。” “我通过西利基的富裕,带动菲尔领共同发展。随后又响应陛下的征召令,于龙吟之年十月率兵前往北境,支援边疆,并且破坏亡灵入侵我拉罗谢尔北疆内环的计划。” “1441年阴白之年年初,奉殿下之命前往新奥威港, 促成新奥威港与拉罗谢尔的深度合作,并帮助港湾圣殿重建;返回拉罗谢尔后,于七月平息奥康纳公爵子嗣内战, 令阿玛西尔重归和平。” “现如今阿玛西尔百分之七十的区域都已融入西利基所带来的便捷高效的体系中,享受来自西利基的福利。” 他侃侃而谈,一条一条地罗列,让公爵座椅之上的阿纳斯塔西娅·赫尔曼频频点头。 而他的声音也在法术的加持下,清晰地传入到每一个到来曼德克斯堡访问的使者,以及曼德克斯堡民众的耳中。 事实上曼德克斯堡人心早已归于西里尔,毕竟西利基的主导带来的好处是肉眼可见的,市场的物资种类大大增加,价格还要比以往低廉; 征兵、扩大工业体系、扩大农业规模,也让许多无所事事的人们有了工作的场所。 一条条政策的落实,让阿玛西尔的城市几乎毫无异议地融入了西利基的体系之中。 但好处归好处,想要授予一个实在太过年轻的伯爵侯爵的爵位,终归是需要足够的、拿得出手的功绩的。 而现如今的这场面会,便是让阿玛西尔的属民知道,他们接下来的侯爵,究竟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立下了多么辉煌的功绩,凭什么能以如此过分年轻的年龄,接任为侯爵—— “殿下,这便是我去年一年所做之事。” 西里尔陈述完毕,再次躬身。而阿纳斯塔西娅轻轻颔首,随后缓缓站起身。 “西里尔·亚德里恩。” 她在西里尔的应声中一步步地踏在红色地毯上,鞋跟哒哒的敲击声中,那双被长裙半掩的修长的腿,停在了西里尔的面前。 “抬起头来。” “是。” 西里尔抬起头,真挚地迎着阿纳斯塔西娅的目光。 “基于你过往的功绩,以及阿玛西尔接下来所要承担的重任。” “现在,1441年阴白之年,8月17日。我,阿纳斯塔西娅·赫尔曼,拉罗谢尔赫尔曼王室的第五位王位继承者。” 她将一手搭在胸口,昂首朗声道: “以先君阿普顿·莱曼所赋予拉罗谢尔的抗争之名,以先王雷恩·赫尔曼所赋予拉罗谢尔的自由之荣光。” “授予光荣的拉罗谢尔公民,西利基侯爵,西里尔·亚德里恩,阿玛西尔侯爵之位!” 她清亮的声音,在法术的作用下,回荡在整个曼德克斯堡的上空。年轻的新任侯爵亲吻着皇女的手背,而后接过她授予的一枚暗金色的勋章—— 勋章是方形的底,突出剑与盾交错、与王室之旗相同的徽记。而在勋章的右侧,则是细致的鹿角铭刻。 这是阿玛西尔的执掌者的徽记,过往的年间一直被阿玛西尔公爵所持有,而此刻则传承到了西里尔的手中。 这一幕,被广场上的所有人目睹。 他们一同见证了,拉罗谢尔自建国以来,最年轻的侯爵的授勋仪式。 ———————— 授勋仪式结束后不到两天,西里尔·亚德里恩,新任阿玛西尔侯爵的名号便传响整个阿玛西尔;再过上几天,南方、北方、伏尔戈行省,也都知道了接替奥康纳公爵、执掌阿玛西尔之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南部的绝对中心,美特伯里斯,安杰尔斯。 “北盟”的高层闹哄哄一片,身为接壤阿玛西尔的邻居,他们对阿玛西尔的内乱自然一直有所关注——可别忘了当初和西里尔竞争东边的爵位的那人,便是出自北盟授意。 他们对阿德勒地区、阿德莱海沿岸的港口一直虎视眈眈,但凡给北盟任何一点机会,他们都会把自己的势力狠狠地扎入阿玛西尔当中。 奥康纳公爵两名子嗣的内斗,对北盟而言本是天大的好消息——身为邻居,他们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但凡索尔科南给出一点点的暗示,他们都会立刻出兵“平叛”。 至于平叛打下来的城市,在内战结束后归谁——那可就由不得索尔科南指手画脚了,那将是新任阿玛西尔公爵和南方公爵,马塞勒斯公爵之间的事情。 马塞勒斯公爵的功绩可是明摆在那里的,新任的阿玛西尔公爵那可是一张白纸,我的公爵大于你的公爵,自然而然便能在谈判桌上压过一头。 但他们原先还好整以暇地在看戏,每天眼巴巴盼望着两名公爵之子打得更加凶一点,却没想到一个年轻人,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的将战事给平定了。 而更过分的是,殿下居然就这么把阿玛西尔的执掌之位,授予了那名年轻人! “丹亚在上,我们的皇女脑袋里究竟是什么,一团浆糊吗?!” “怎么会把阿玛西尔交给一个二十岁都没有的毛头小子来管理?你一个小伯爵什么的,居然在当侯爵,他能当吗?当不了!没这个能力你知道吗?” 南方贵族的高层们吵成一团,都在以自己所能想到的言语痛斥阿纳斯塔西娅以及西里尔。 然而只有位于高位之上的公爵,艾布特·马塞勒斯公爵,一手托着腮,冷眼望着下方的闹剧。 而后轻轻敲了敲椅子的扶手。 霎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端端正正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谷鈄 “吵够了么?” 这位八十七岁的老人目光锐利的扫过全场,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有空在这里吵。” “你们有谁去了解过这个新侯爵是什么身份,做过什么事么?” 一名高层忍不住接口道:“我听说他……” “听,说。”艾布特·马塞勒斯直接打断了他的发言,“赫克里斯,我要知道的是详细的时间点,做了什么事,而不是一个‘听,说’——老赫克里斯就是这么教你办事的吗?真是养了个废物。” 一通臭骂,却让这名高层根本无法还嘴,只能嗫嚅道:“是,公爵大人……” 而艾布特·马塞勒斯公爵微微垂睑,声音低若洪钟: “西里尔·亚德里恩,几个月前他从安杰尔斯路过,去往了新奥威港。现如今我们所享受到的来之新奥威港的优惠政策,皆是源于他。” “啊,这——” 这个消息让这些南方的高层们吃了一惊,他们知道几个月前的外交,让拉罗谢尔的港口享受到了来自新奥威港的极大的优待,但只以为这是外交大臣谈下来的成果。 “不要质疑他,他比你们在座的都有能力。” 这些高层们都因他的话语而羞愧地低下了头,但如此的动作,反而引起了马塞勒斯公爵的一声嗤笑: “一个个的,缩头乌龟!” “我说不要质疑就不要质疑,我说他有能力就有能力?你们自己的脑子呢?” “现在我问你们,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了他的功绩,你们还需要思考的是什么?” 几秒钟的寂静之后,有人悄声问道:“是……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对待阿玛西尔吗?” 没有得到马塞勒斯公爵的回应,那人自知自己说错了,连忙低下头,假装刚刚说话的不是自己。 马塞勒斯公爵看着沉寂的众人,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声。 偌大的南方,在几代的运营下看似如一辆坚固的战车,但只有身处这个位置上的他才知道,现在的南方究竟有多“后继无人”。 再也没有一个如当年的他一样,能有带动整个南方的魄力的后辈—— “公爵大人……” 一个声音响起在会议室的角落,这个声音本不明显,但在寂静的环境中,却分外地刺耳。 艾布特·马塞勒斯向着那里望去,是一名他并没有见过的青年。 “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我想……或许我们要考虑的是,为什么是殿下让他来接任侯爵,又为什么要将奥康纳家的公爵之位搁置,反而让一个地方领主接任侯爵。” 艾布特·马塞勒斯的眼睛亮起来了。 他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那名青年,沉声问道:“你的名字?” “艾迪安·卡勒瓦,公爵大人。” “从今天起,阿德克地区所有事务由你负责。” 阿德克地区,南方唯一紧邻阿德莱海的地区,也是接壤阿玛西尔的区域——原先的阿德克地区负责人忍不住叫出了声:“公爵大人,那我……” “闭嘴,出去。” 马塞勒斯公爵看也不看他一眼,而这名负责人强忍住接下来的抱怨,站起身,低头快步走出了房间。 “卡勒瓦,你明白了吗?” 艾迪安·卡勒瓦还在愣神中,听到这句话,连忙点头:“明白了,公爵大人。” 他重新坐下后,艾布特·马塞勒斯的目光再次扫过在场的所有南方贵族高层,而后冷笑道: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居然没有一个人想得到——我怀疑是否是北盟予以了你们太多的优待,以至于头脑都生锈了?那不如全都回炉重造好了!” 他所想要的,仅仅是这样一个并不难想的答案而已—— 为什么是皇女主持授勋的仪式?这可不是子爵男爵这样微不足道的小爵位,而是侯爵,王国几分之一的土地的执掌者,应当由一国之君授勋才对。 而艾布特·马塞勒斯公爵无比清楚,拉罗谢尔的国王,凯尔森·赫尔曼已经数个月都没有露面了。皇女早就明面上执掌了朝政,将索尔科南明里暗里地清洗了一遍。 至于西里尔·亚德里恩—— 他留在新奥威港的线人古德温,早就将确切的新奥威港和尤佛岛发生的事情传递给了他,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年轻人拥有着什么样的实力与潜力。 而其管理不到一年的领地所展现出的恐怖实力,更是足以证明其拥有执掌阿玛西尔的能力。 只是这名年轻人如此仓促地站上高位,又能在这个位置上活多久呢? 他坐在座椅上,望着散会后空荡荡的房间,再次轻叹一口气。 “凯尔森·赫尔曼。” “你已经离去了吗?” 这句话落下,他本来精神无比的面容,突然衰老了一截。 这位南方最骁勇的公爵,从未露出过任何疲态与软弱之态的老者,在站起身时居然腿一软,又跌坐回了座椅之上。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双腿,而后自嘲地笑了一笑: “老咯。” “走咯。” 随后,他撑着那根坚硬的法杖,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出了这间北盟的会议室。 那面北盟最高会议室厚重的大门,缓缓地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