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
城楼之上，无数侍卫兵架起强弩，对准城外盘坐在地上的人。
此人眼眸微闭，似对剑拔弩张的情势丝毫不挂心上，只是双手覆在身前一把古琴上，悠扬的调子流泻而出。
白衣翻飞，在夜空划出绝美的轨迹；闲手弄琴，轻奇诡妙的调子环旋在夜空中，随风飘入深深皇宫。
朱雀门。
城楼之上，无数侍卫兵架起强弩，对准城外盘坐在地上的人。
此人眼眸微闭，似对剑拔弩张的情势丝毫不挂心上，只是双手覆在身前一把古琴上，悠扬的调子流泻而出。
白衣翻飞，在夜空划出绝美的轨迹；闲手弄琴，轻奇诡妙的调子环旋在夜空中，随风飘入深深皇宫。
忽而，万箭齐发。无数箭羽朝着中央那一抹素白的靶心射去，却在眼看就要触及那莹白的衣角时顷刻扭转方向，反弹回去，噗噗射入弓箭手的心房。
朱雀门外，箭羽如流星火雨。然而，那一袭飘扬的白衣，却是丝毫无损。
城门内，冉冉升起一盏孔明灯。
————————
我站在朱雀门内，仰头望着孔明灯渐升渐远，直至化成苍穹中一颗璀璨明星。
忽而，身边一阵凉风，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畔道：“龙漓澈，随我来。”
不及反应，我已被那人揽住，翻过城墙。
朱雀门外骤雨一般的箭矢迷离的双眼，那人带着我劈荆斩棘，一路朝着箭羽发射的靶心走去。
“龙漓澈带到。”
“那么——这场游戏也差不多该结束了。”抑扬顿挫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凉意。白袖一挥，琴曲转成激烈的调子。城门之外，四方围拢来黑衣影人，极快的身法，飞身上了城墙，一个个卫兵倒在他们手下。
“澈儿，来我这里。”琴声不停，云淡月转头对我淡淡一笑。
我应声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眼睁睁看着箭矢在他晕起的真气下，一根根反弹回去。
“我从来不知道……云哥哥竟然会如此出神入化的武功？”抬眸看他，墨黑的长发飞扬在夜风里，光泽极美。视线循着他脸颊的轮廓，似在确认着什么。
“澈儿也不曾问过。若是澈儿问，我一定会如实回答的。”
云淡月的声音依旧如春风般温和，然而今天，对于心里已然起疑的我来说，却是忽视了语气，反而注意在嗓音上。一直都没有察觉，云淡月的声音实际上像极了……
“我问什么，云哥哥都会如实回答？”凝视着他，我只觉心被狠狠揪住，呼吸有些困难：“其实，云哥哥不止云州侯这一个身份吧？玄月宫宫主清月——这才是云哥哥真正的身份对不对！”
微微垂眸，云淡月手上频率加快，曲风变得激烈起来，声音却是依旧淡然：“如果澈儿一定要这么说的话，清月——的确就是我。”
心，一寸寸凉下去。
云淡月，那个我叫了十年哥哥的人……一直在欺骗我……
拳头紧了又松，我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反应。质问、哭泣、愤怒，还是憎恨？如今，却是脑中一片空白，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去一般。
“不问为什么吗？”云淡月的声音回旋在耳边，温柔而平淡。
原来，一直以来，一切都被他掩藏在温和无害的笑容里，掩藏得那样好，那样深，我从来捕捉不到他表情的变化，又或者——我从来都不曾真正认识他。我认识的……不过是他伪装成的样子罢了。
“现在，可以兑现承诺了吧。东西我已经拿到了，你也应该按照约定解了澋然的血莲之毒。”垂着头，我轻轻开口，话语异常无力。
为什么欺骗我……这件事，如今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真的，好累……
这一切，我开始厌倦了。
“澈儿，现在不行呢！澜还有重要的事情在忙。”
心猛然缩进，我抬眸灼灼看着云淡月：“你这话什么意思？”
“今日——澜可是要攻城的。”云淡月轻轻浅浅地笑起来：“混元长生丹加上血莲蛊，他现在拥有着万夫不当的战斗力，再加上楚池狼军和血莲部队，以及这迷乱人心曲子迷惑天泽士兵，攻下皇宫只是个时间问题——说到底，还是澈儿帮了大忙呢，若不是澈儿，怎会造成天泽群龙无首的局面？若不是澈儿，澜又是为了谁来攻城呢！”
他说澋然……为了我攻城？！
澋然怎会还记得我……难道那遗忘蛊他根本没吃？
云淡月似看透了我的心思，淡淡一笑：“澜，的确没吃遗忘蛊。其实在你决定上京以前，我也去找过澜，说服他与我结盟，入京寻找解血莲蛊的方法，他本来还在犹豫，顾及你留恋这平静生活，不想你卷入天泽斗争。但是你偏偏这个时候告诉他，你要上京，你要报仇。多亏你，澜才下定决心，替你趟这汪浑水。当日，你喂下他药丸离开后，他便将药逼出来。你在明，他在暗；你在宫中，他在我身边。”
微微攥拳，我看着云淡月，颤颤道：“你……一直在欺骗澋然！我终于明白在云州的时候，澋然为什么会身受重伤，为什么会失去一个月的记忆……那晚，他去云侯府撞破了你的身份对不对？是你打伤了他，又给他种下遗忘蛊对不对？你救他……就是为了楚池的势力，就是为了夺下天下拥有更多的筹码？！他视玄月宫为仇人，你却伪装成他的朋友，骗他为你夺天下——云哥哥，你可知道，澋然是天澋曜的哥哥啊！你这是让他去伤害自己的兄弟啊！”
“不错，澋然是我的筹码。但是，夺下天泽也是他的宿命。”云淡月语气微微一滞，温柔的嗓音有些变调：“我建立玄月宫，为的是我的族人——云族。天泽人屠杀云族，仅存的血脉沦为天泽最底层的奴隶和伶人，世世代代逃离不了苦楚的命运。我身为云族皇室的后裔，继承了历代皇族的记忆与执念，这信念越积越深，夺下天下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我成立玄月宫，就是为了找到传说中的五件仙宝，获得神龙的力量，助我统一天下！玄月宫人都是云族，而楚澜逸的娘，就是背叛了玄月宫的宫人！澜——身上流的是云族的血。这便注定，澜要为了种族，助我得了这天下！”
“我自然知道澜是皇子，这就是上天对于云族的眷顾，他是皇子，便可名正言顺的坐稳天泽的皇位，无需惨烈的战争，无需百姓受苦，云族——就能重见天日！”云淡月说着，语气愈发激动起来，脸上漾着志在必得的笑意。那种陌生的表情，让我全身发寒。
对于云淡月来说，复兴云族是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责任。为了这一使命，他可以放弃任何东西，可以抛弃一切感情。他佯装善人，他利用澋然，他欺骗我……
但是，他却没有错。
这世间，也许从来没有什么是非对错，只是每个人都有放不下的执念，为了执念而无所顾忌，谁又有权去评判呢？
即便如此，云淡月，我依然无法原谅，绝不原谅！
“云哥哥，我若说——天澋曜没死，又如何？”淡淡看着他，我语气冷得出奇。
“你……救了他！”
“我救了他。”
云淡月忽而笑了，眼眸里依旧是温存，似乎这个表情运用得太过纯熟便成了习惯一般：“澈儿，还真是心软。不过，就算是这样，只要你在我身边，天下——就是我囊中之物。”
“这话什么意思？”
“澈儿，东西该给我了。”云淡月一笑，我只觉一股内力包裹了我手上的皇天后土，以及颈上的血色玉璧一并被云淡月吸去。
“水属性的回暖玉，木属性的禅心，土属性的皇天后土，还有这……火属性的血玲珑，澈儿都拿到了呢！”
微微一怔，原来白凤留下的血玉璧就是火属性的仙宝……那么，还差一样金属性……
“澈儿，你可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云淡月温柔的看着我，笑靥如春风般动人：“为什么你身上会有血灵蛊，为什么我会让你找齐五件仙宝，为什么当初如此干脆的带你去云州？这一切，你一直很好奇吧？”
抿抿唇，我没有回答。他亦不需要我回答，自顾自说下去：“集齐五件仙宝需要因缘际会，五件仙宝同时现于人世的机会极少，这也是为什么云族皇室世世代代无法集齐仙宝的原因。然而，我很幸运，在我继承复兴云族大业的这一年，天象易变，发出五星连珠的异象，也就预示着——五灵仙宝，将会同现于世！但是，五灵仙宝只有有缘人才能感应，在有缘人接触下才能复苏。为了寻找这个有缘人，玄月宫找遍五星连珠这一天出生的孩子，在孩子的身上全部种下血灵蛊，作为记号。这其中一个，便是澈儿你。”
云淡月温和看着我，就像在看着一件炙手可热的珍宝：“所有孩子，玄月宫人都在追踪，然而你，无疑是最特别的。因为你身上，带着回暖玉！当日在天华京城郊，你拦住我的马车，恰好儒先生也在马车中。我便请他为你算上一卦，结果——你是异星华灼，青龙气盛。也正是因此，我将你带回云州，放在身边，作为能找到五件珍宝的源头，珍藏着。果然不出所料，你的确办到了，五件珍宝，全部找到了。”
五件？
我微微蹙眉：“这里只有四件仙宝而已，何来第五件金属性的仙宝……”
“澈儿，你记得吗？我说过，你的眼睛——最美。”
什么——
我身子一颤，浑身如散了架一般。
我的眼睛——是诡异的琥珀色，是金属的颜色——我，是有缘人，经常陷入诡异的梦境——
第五件仙宝……就在我的身上……
“从一开始……你便知道我的眼睛是第五件仙宝……是不是？把我留在身边，为的就是这双眼睛是不是？”愣怔地看着云淡月，我这才发现我们之间，不只是欺骗这么简单。
他不是骗我，不是利用我，而是……从一开始，就打算伤害我。
“原来是这样……云哥哥，你知道吗？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的手给了我支持，你的笑容给了我勇气，你的收留给了我又一次生命……我叫你云哥哥，确是真的把你当做亲人来爱……”心缩成小小的一团，突突的痛，酸涩冲上眼眶，却无论如何也流不出眼泪。
原来，人在最痛苦的时候，是哭不出的。
因为，那种痛，已经是眼泪也无法宣泄的了……
“云哥哥，我曾以为，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了我，你还会在我身边；我曾以为，你说的为我，千千万万次，是真的；我曾以为，我可以信任你，可以依靠你，你不会伤害我……原来，一切……都是我妄想了……”抬眸，我失神地看着他，心里似扯开一个洞，再也无法愈合：“好。你要我的眼睛，我给你！你带我逃离天泽的情，我还给你！十多年来云月山庄的养育，我还给你！一路走来你给的温暖支持，我还给你！从你那里得到的一切，不管是你出自真心还是利益，我龙漓澈统统还给你！从今以后，你是云淡月也好，云风清也好，清月也好……与我再无关系，这世上，再没有云哥哥这个人！”
云淡月眼中划过一丝痛色，这是第一次，我真切的看到他的悲伤，看到他微笑面具下真实的情感。但同时，也是最后一次了。
对不起，澋然。
我真的还想再看一次你的脸，与你对视，交换彼此温柔的眸光……
但是，我没得选择。
毫不迟疑的抬手，眼中随即传来一阵剧痛。我从来不知道失去眼睛是如此疼痛，就连心脏也似乎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那痛楚似乎带着哀嚎在我脑海回旋，温热的鲜血染满整张脸，而我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我的世界一片黑暗，没有颜色，没有光明，没有温度，没有声音。除了痛楚，一无所有。
直到这痛淹没了我全部意识，我顺从地堕入无休止的黑暗。
累了，我真的累了。
一切——都厌倦了。
……
如果一切重新来过，我还会不会这样义无反顾？
在我直到云淡月的身份之前，这个问题，我一定会回答——不会。
我一定会说，我想时间永远停留在云州，停留在清月出现之前。停留在我和澋然，云哥哥，瑰菱，苑大叔生活在一起的时刻。即便外面风雪肆虐，在他们身边，我依然可以感觉温暖。
然而，现在，我却无法回答。
因为这一生，任何一个地方，我都无法停驻。任何一处景象，华美的外表下，都藏着深深的阴谋。
如果重新来过，我只希望自己不是龙云熙，是谁都好，只要——是个平凡的人。
——————
“青龙儿……青龙儿……”
恍惚中有人在喊我的名字，睁开眼，一片混沌。
我不是在朱雀门外？为何会在此处？
“青龙儿！我终于赌赢了！终于赢了那阎罗老鬼啦！”眼前黄色的道幡一晃，那个道童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是……瞎了吗？怎会看见他？
“青龙儿，别傻了！你现在是魂魄，功德圆满，可以回东海啦——”
“你是说……我死了？”
“笨笨笨——”小道童一脸无语的模样，撅嘴道：“你这当人当得时间长了，连脑子都迟钝啦？你忘啦，你是东海青龙孟章神君的小女儿啊，你因为爱上人间玄武大帝，犯了天条。被罚世世代代受这轮回之苦。除非找齐其余四片灵魂才能恢复仙家身份啊！”
皱皱眉，我听得一头雾水。
“笨死啦！你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啦！当年你中了开元追月弓夺命一箭，灵魂都被震碎，裂成五片，散落人界各处，世世代代守护天泽。这五片灵魂，其中四片是寄托在物品上，还有一片随着你世世代代轮回，寻找其余四片灵魂。等你灵魂齐聚之时，就是你飞升还回仙身之日啊！”道童嘻嘻一笑，拉住我的手：“走走走——我带你去见十殿阎罗，他等你好几万年了！”
不由分说，那道童带着我穿越迷雾，来到一处大殿。宝座之上，坐着一个皇帝打扮的人，想必便是什么十殿阎罗。只是这模样却是好生面熟……
“青龙儿，你终于功德圆满了。”
这个人——我略微走近一些，不就是波若寺的和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