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草堂。逍遥子安静地躺在床上,出神地望着屋顶。自那日与欧阳尽一战归来,他就一病不起,日渐虚弱,已有十四个月了。“苍月剑法”是他一生的心血,三十岁初创时只有七招二十一式,而如今加上那招“霜江落月”,已有二十二招共六十四式。三十年的风风雨雨啊,为了至高无上的剑法,有多少个日夜是在思索中度过的?自己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真的是为了所谓的武之巅峰而没有一丝求名的私心吗?武道的巅峰又是什么呢?自己将草堂命名为“镜轩”,便是要心如明镜,洞悉一切;然而,真的能洞悉一切么?
嗅到了熬药的味道,逍遥子莫名地唤了一声:“言儿。”
“是,师父。”谢无言从厨房跑来,到逍遥子床前,道:“徒儿正在给您煎药,您有什么吩咐?”
逍遥子思索良久,却也不知自己为何叫徒儿来,只好道:“没事,你……去吧。”
无言聪颖伶俐,知他必然是在思索什么,可能与自己有关,才不经意间脱口而出。无言道:“师父可是有心事?”
逍遥子顿了一下,道:“去吧……”
“是。”无言只好退出房去。
望着无言离去的背影,逍遥子不禁自语道:“我将毕生武功悉数传给了他,究竟是他的幸,还是不幸呢?”
无言无言地煎着药,热浪熏得他身子尽量向后躲,手里的蒲扇却用力地摆动着。今天是八月十五,对天下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团圆的节日——中秋。而对他来说,这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今天,是他的生日啊!
每年的这个时候,师父都会亲手为他煮一碗寿面;他不喜欢吃煮鸡蛋,可每次师父都会逼他吃下……如今,那些日子是多么令人怀念啊!他多希望师父能突然好起来,端着热乎乎的煮蛋来到他面前说“言儿,快吃!”“不行,必须得吃!”……那些极不情愿的时刻,此刻却成了最奢侈的企盼。“师父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师父还记不记得言儿的生日呢?”
药煎好了。他小心翼翼地端到逍遥子床前。
逍遥子慢慢撑起身子,无言忙去扶他,道:“师父躺着,我喂您吃吧。”
逍遥子摆了摆手,微笑道:“为师自己来。”说罢接过药碗。
“小心烫。”无言笑道,“师父今天气色好多了呢!”
逍遥子边喝着药边道:“是啊,还不都是你一年多忙前忙后地照顾为师,可苦了你了。”
无言心头一酸,道:“师父说哪里话,我所做的与师父养育之恩、知遇之情相比,不及其万分之一啊。对了,待师父喝完了药,我想进城一趟,很快回来。”
“去吧,路上小心,快去快回。”逍遥子不问何事,便点头答应了。
镜轩离扬州城不足一里,以无言的脚力,很快即到。他是来买月饼的,他见师父今天精神很好,便要好好地和师父过一个中秋。
月饼很快买到了。眼见日已偏西,无言心头颇不是滋味,望着天空,喃喃道:“月亮,就要出来了吧?”言罢自嘲地一笑,人间为何要有这许多的烦恼呢?无言正要回去,却忽然有了一种想法:我为何不绕道回去呢,去看看陆伯伯他们也好,还有……凝香。这一年多来,他除了照顾师父、练功便没有别的什么事,只有凝香时常来伴他,才让他觉得这苦涩之中还有些许快乐。凝香,现在在做什么呢?
“月亮,就要出来了吧?”陆府的大门开了一半,陆凝香正靠在门环上,静静地望着天空自语。她为何要来门口呢?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屋里家人都在等她——爹爹,还有那些不成材却忠厚老实的师兄弟……她来这里做什么呢?她不停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她在等什么人吗?那人会来吗?可重要的是她什么人都没有约啊!
镜轩。逍遥子独自坐在床上。天色已渐暗了,却还能看到小院篱笆模糊的影子。
逍遥子忽然干咳一声,向门外道:“无量寿佛!朋友既然来了,何不进寒舍一坐?”
“阿弥陀佛。道长病中,耳力依旧如此敏锐,贫僧佩服。”声音竟是自院外传来。
“本慧大师,多年不见,一向可好?”逍遥子似早已知来人是谁。
本慧大师一袭赭色僧衣,缓缓踏入院子、进了屋来。本慧不过四十岁左右,是少林本字辈僧人中最年轻的一个。他浓浓的眉毛,温润的眼睛,未留胡须,天生有种侠骨柔情的气概,却隐隐少了几分四大皆空的佛性。
本慧道:“何者为好,何者为不好?”
逍遥子笑道:“大师所言极是。一入空门,自当万物皆空,何来好与不好?是贫道糊涂,多此一问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