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觉棺木已离行舟,被人抬着奔行,大约有十几里路,棺木突然停放下来,略一停息,又被抬了起来。
但这一次的行程甚近,不大工夫,又被放下。
林寒青耐心的等待着,他想无论如何总有人要打开棺盖瞧瞧的。
但他又一次失望了,似是木棺放下之后,抬棺人就掉头而去,并无人开棺查看。
林寒青终于忍耐不下,右手扬起,托住了棺盖,挺身坐了起来。
目光转动,一片幽黑,天色已经入夜,停身处,是一座砖石砌成的空屋,大约有三间大小,三具棺木,并放在一起。
林寒青缓缓推下棺盖,一跃而出,探首向外看去,星光闪烁,这是个无月之夜。
静室中两扇木窗未闭,似是毫无戒备,林寒青行了几步,举手一拉,木门应手而开。
原来门户竟是虚掩。”
林寒青正待举步出门,忽然想起了韩士公来,暗道:“那人虽然有些怪僻,但他为人豪爽,不失英雄气度,岂可置之不问。”
心念一转,重又走了回来,推开正中一具棺盖。
只见一个面上蒙着黑布的少女,身上钉着无数金针,仰卧在棺木之中,想是吵闹不休,口中还堵塞一块白绢。
林寒青虽然目力过人,在这等夜睛之中,那女子脸上又蒙了黑布,仓促之间,也无法看出是谁,略一沉吟,放下了棺盖,回头又推左面一具棺盖。
这一具棺木中,果然是韩士公,他的形貌特殊易记,一眼便可看出,只见他嘴上也为一块白布堵了起来,不禁哑然一笑,暗道:“我说呢?怎么久久不闻他骂人之声,原来也被人堵了嘴巴!”正待取出他口中之物,心中突然一动,忖道:“此人甚爱叫骂,如若先以他口中堵塞的绢布,难免要大声喝骂,以舒心头闷气,倒不如先解去他脸上蒙的黑布。”
他虽带有手铐,但并不妨碍掌指,当下暗运内力,扯了韩士公脸上蒙目黑布。
韩士公双目转动,不停在林寒青脸上打量,因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有双目中的眼珠儿,可以运用自如。
林寒青低声说道:“老前辈且勿叫骂。”伸手取下他口中堵塞的绢布。
韩士公道:“快些拔下老夫右臂上的针穴金针。”
林寒青微微一笑,暗道:“此人当真性急,也不问我如何脱险,此地何处,竟要我先拔去他针穴金针。”心中在想,手却依言施为,拔出他双臂和双腿上的金针。
韩士公针穴针既除,一挺而起,跃出了棺木,仰面长长吁一口气,道:“这是什么地方?”
林寒青摇摇头,代表了答复。
韩士公似已知他不喜多言,也不放在心上,回顾了正中那棺木一眼,道:“那具棺木中有人么?”
林寒青道:“是一位姑娘。”
韩士公回头看林寒青一眼,突然大步走了过去,推开棺盖,解开那少女蒙面黑布,取出口中堵塞之物,拔下她双臂双腿上金针。这些动作接连施为,始终未仔细看过棺中之人一眼。
林寒青看的暗暗敬佩,赞道:“此人的仁侠胸怀,当真非我能及!”
只听一阵衣袂飘动之声,那女子也跃出了棺木。
林寒青仔细看去,赫然竟是那盗取自己参丸的少女。
韩士公打量了那房中形势一眼,低声说道:“他们能把咱们三人车舟转载的送到此地,这地方应该是防备的十分森严才对。”
那青衣少女接口说道:“也许他们认为咱们身上要穴关节,钉有金针,难以挣扎行动,才这般的放心,门窗不闭,戒备不严。”
韩士公摇摇头,道:“据老夫数十年的江湖阅历而言,表面戒备愈是松懈,实则防备愈是森严,咱们不可大意。”
那青衣女忽然叹息一声,道:“咱们身带枷锁,手有铁铐,如何能够和人动手相搏?冲出此室呢?”
韩士公道:“老夫昔年曾被一号重枷锁身,牛筋缚臂,均被我运气挣断,这只手铐,不知是何物作成,竟然这等坚牢,挣它不开。”
林寒青接口说道:“咱们带的这手铐,乃缅铁合金打成,坚牢异常。”突然举步而行,走到那青衣少女面前,双手运力,捏开那青衣少女的手铐之上,用力一拉,那青衣少女手腕上戴的手铐,立时应手而断,片片碎裂,洒落一地。
韩士公微微一笑,赞道:“好俊的功夫!”
那青衣少女目注林寒青,盈盈一笑,道:“多谢相救。”
林寒青也不谦逊,缓缓转过身去,向室外行去。
韩士公究是多见识广之人,眼看林寒青举步向外行去,立时沉声喝道:“站住!”林寒青愣了一愣,停下了脚步。
韩士公突然纵声哈哈大笑起来。
那青衣少女听的一皱眉头,道:“你这人怎么笑的这大声音?”
韩士公停下了大笑之声,道:“怎么?你们当真认为咱们此刻的举动,没人看到么?”
那青衣少女冷冷接道:“你这一笑,自然要被人听到了。”
韩士公道:“如若老夫几十年的江湖没有白走,判断不错,只怕咱们破棺而出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人家的监视之下了。”
林寒青目光转动,只见四周窗门关合,纵然室外有人,也是难以见到室中景物,心中有些不信,暗道:“除非你这笑声惊动了他们……”
韩士公似是已瞧出林寒青和那青衣少女,都流露出不信的神情,又是哈哈一笑,道:“两位可是不信,那你打开门来瞧瞧。”
林寒青疾行一步,举手轻轻一拉,木门应手而开。
就在他开门同时,耳际间响起了韩士公的声音道:“小心了。”
果然,大门一开,两道森寒的白芒,疾快的扫了过来,来势劲急,挟带着一片轻啸之声。
林寒青早已有备,双腿一振,用手中铐链接了一招,人却向后疾退了三步。
只听当的一声,金铁交击,铐链竟和那当先飞来的白光,迎个正着。
林寒青只觉那击来力道,既快又猛,不禁心头微微一凛,暗道:“如非那韩士公早已劝我,骤然无备,只怕要伤在这一击之下了。”
室外面飘传来轻声的赞美,道:“好小子,竟然能用手上的铐链挡老夫一剑。”
林寒青凝目望去,只见当门放着两个大铁笼,铁门紧紧闭起,也不知笼中放的什么东西,只见那铁笼的高大和坚牢,当非普通之物。
一个蓬发乱须的老头,由两个铁笼之间,探了出来,两只巨大的眼睛,闪动逼人的神光。
林寒青吃了一惊,暗道:“这蓬发之人的一只眼睛,这等巨大,身躯怕不要在一丈开外了么?”
一时间,林寒青也无法分辨出,适才那赞美之言,出手之人,是否就是这蓬发大头的巨目人,但见他手中握着一柄寒光闪动的长剑,当下一拱手,道:“阁下剑上的力道强劲亦甚少见。”
那蓬发大头缓缓缩回那铁笼之后,隐失不见,只露出半截寒光闪动的长剑。
回头望去,只见韩士公望着那两个巨大的铁笼,呆呆出神。
显然,这变故,也大大的出了这久走江湖的老人意料之外。
林寒青心中本有甚多疑问要问,但见韩士公若有所思的神色,也就懒得开口了。
倒是那青衣少女忍耐不住,说道:“喂!老前辈,你在想事情,还是被吓呆了?”
韩士公慢慢的回过头来,望了那青衣少女一眼道:“老夫在想那个大头巨目的人。”
那青衣少女嗯了一声,道:“你如认识他那就好了。只要他能稍微移开铁笼,咱们就可以冲过去了。”
韩士公自言自语的说道:“难道当真是他么?这是不可能的事啊!”
那青衣少女柳眉儿一耸,叫道:“老前辈,你自言自语的说些什么?可是已被吓疯了么?”
韩士公突然一整脸色,说道:“是他!是他!定然是他了,这世上再无和他一般模样的人了。”
林寒青也听得怦然心动,接道:“韩老前辈,他又是那一个呢?”
韩士公道:“南狱疯人。”
林寒青和那青衣少女同时一皱眉头,接道:“南狱疯人?”
忽见那铁笼之后,缓缓举起一块木牌,上面写道:“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是天涯沦落人。”
那青衣少女星目神凝,仔细的看着木牌,低声沉吟了一遍,突然回头去,低声对林寒青道:“林相公。”
林寒青缓缓应道:“什么事?”
那青衣少女道:“我看了那木牌上两行字,心中想起一件事。”
忽听韩士公大声说道:“南狱疯人,你还识得我韩土公么?”
铁笼后传出来南狱疯人兽嚎般的声音,道:“老夫怎不识得你老猴儿?”
林寒青向来不愿说话,听韩士公一插嘴,乐得闭口不言。
韩士公道二“你既识得故旧,今日对兄弟要如何处理?”
铁笼后又传出怪嚎的声音,道:“只要你们不离此室,老夫决不动手。”
韩士公冷笑一声,道:“兄弟有一事相询,此宅主人,何等人物,竟然能使你南狱疯人,弃置一世英名不顾,甘心为人爪牙,替他看守门户。”
南狱疯人道:“老夫已书牌相告,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本是两句凄伤之言,从他那兽嚎一般的声音中叫了出来,更显尖厉刺耳,动人心神。
韩土公冷哼一声,随手闭上了两扇木门,抱头坐在地上一语不发。
那青衣少女轻轻叹息一声,走到韩士公的身侧,柔声说道:“老前辈,你怎么啦?”
她的态度,忽然变的无限温柔,言词婉转,慢慢的蹲下身子,接道:“老前辈咱们已然是福祸与共的局面,你有什么伤感之事,尽管说出来吧!”
韩士公突然抬起头来,一把抓住那青衣少女身上的铁锁说道:“不要动。”突然一掌劈了下去。
只听砰然一声,铁锁裂了一半。
韩士公连劈三掌,那铁锁应手而裂,散落一地,仰天哈哈大笑,道:“老夫的功力未失。”他神情激动,似是已失去了常态。
林寒青不禁的嚷道:“老前辈,好雄浑的铁砂掌力!”
韩士公豪壮一笑,站起身来,说道:“小娃儿,咱们男子汉大丈夫,生死之事,自然不放在心上,但咱们却不能眼看着这位姑娘,也送命在此地,如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奋勇一战,保这位姑娘闯出这处死亡之室。”
林寒青虽有些芒然不解,但口中却应声答道:“老前辈说的不错,咱们先设法护送这位姑娘出险,好在她手铐枷锁已除……”
那青衣少女长叹一声,摇头接道:“两位误会了。”
韩士公急声喝道:“你可知此时光宝贵,寸阴如金,如等那南狱疯人的疯病发作起来,想走也走不了啦!老夫替你开路,拒他的攻势,小娃儿你留心那两只铁笼,别让他打开,女娃儿,你看机会,找出破绽,立时就跃出逃走。”说罢,举步而行,伸手去拉木门。
那青衣少女道:“慢来,慢来,先把事情说清楚好么?”
韩士公道:“不用说啦,你先逃走,决错不了。”
青衣少女道:“话如不说清楚,能走我也不走。”
韩士公气的一跺脚道:“哼!不知好歹的娃儿,什么事?说吧!”
青衣少女道:“你好像很怕那南狱疯人?”
韩上公道:“那南狱疯人,虽是疯疯癫癫,但他的武功,却是高强得很。”
青衣少女道:“老前辈的武功,比他如何?”
韩士公道:“勉可招架十招。”
青衣少女目光一转,投注到林寒青的脸上,道:“这位林相公的武功,比起老前辈呢?”
韩士公道:“看他捏断铁铐的手法,似不在老夫之下。”
青衣少女道:“这就是了,咱们三人,以我的武功最弱,两位纵有助我逃走之心,只怕也难以逃出人家手掌,冲过南狱疯人一关,也无法挡得人家追踪铁蹄。”
韩士公道:“看不出你一个女孩子,竟能有这等远谋深虑。”
青衣少女叹息一声,道:“刚才我也和林相公谈起今日之局,咱们三人之中,必要设法逃出一人,我一个女孩子家,武功又是最弱,死不足惜!”
韩士公一拂颚下的白须,接道:“老夫这一把年纪了,也该死了!”
青衣少女道:“余下的只有一个林相公了……”
林寒青接道:“我林寒青也不是借命之人。”
青衣少女道:“咱们三人必得设法,逃走一个,而你却是最为适当的逃走之人。”
韩士公道:“他手上带着手铐,如何能够逃得?”
那青衣少女凝目寻思片刻,道:“我家老主人,收藏有一柄宝剑,断金切玉族利绝世,由我付于林相公信物一件,去见我家主人求救,他心中感谢林相公传讯之情,自然要替他断去手上铁铐。”
韩士公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你快把信物给他,咱们要送他出去了。”
那青衣少女手上铁铐,身下枷锁,尽皆除去,已恢复自由之身,探手从怀中摸出一块绢帕,低声说道:“林相公诸蹲下来,我告诉你求见我家主人的方法。”
忽听木门呀然一响,一个气度庄严的长衫少年,缓步走了进来。
韩土公横身拦住去路,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气度庄严少年的身后,紧随着一个面目娟秀的的小童,手中提着一盏白绢制成的灯笼,在那灯笼顶端,嵌着一颗明珠,吃那强烈的烛火一照,反射出一片强烈的光芒,满室幽暗,尽为逐走。
那少年神情严肃、冷漠,目光挥扫,打量了韩士公和林寒青等一眼,冷冷说道:“在下复姓皇甫,几位贵姓?”
他神情虽然冷肃,但言词之间,却是甚为和气。
韩土公暗暗忖道:“我在江湖之上,混迹数十年,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纵然是没有见过,亦必听人说过,怎的未听过复姓皇甫的高人……”
心中在想,口中却朗朗应道:“老夫韩土公,那位姓林。”
那庄严少年点头说道:“瘦猴王……”
韩士公道:“那是江湖朋友们送的浑号。”
那庄严少年转身对林寒青一拱手,道:“这位林兄的大名,可否见告?”
林寒青道:“林寒青。”
那少年自言自语的连续默念了三遍,林寒青,林寒青,想是忆不起林寒青的来历,倏然住口不言,目光却转注到那青衣少女的身上,道:“姑娘的芳名,可否见示?”
那青衣少女沉吟一阵,道:“我叫寒月。”
那少年两道眉头微微一耸,道:“寒月姑娘尊姓?”
青衣少女道:“你叫我寒月就是,不用问我的姓氏了。”
那少年淡然一笑,道:“在下素不强人所难。”
微微一顿,又道:“各位最好别作逃走的打算。”
韩士公接道:“那可不一定。”
那少年微微一笑,道:“我们正在查问一件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如若和诸位毫无关系,不但立刻释放三位而且还要送赠回资,恭送离此,如若各位任性要逃,只怕要闹成混乱之局……”他仰起脸来,轻笑一声,接造:“诸位能够自行除去穴道关节上的金针,破棺而出,这份功力在下十分佩服!”他的目光又投注到那青衣少女的身上,接道:“这位姑娘已然把身上的刑具退下,想是已准备走了?”
韩士公道:“你可是觉得那南狱疯人守住此门,我等就无法冲得出去?”
那少年肃然的脸上,微微泛现出一缕怜悯之情,道:“唉!他的武功,虽然十分高强,但际遇却是可怜得很。”
韩士公怒声接道:“南狱疯人无情无义,如不遭些报应,岂不是天道聩聩了。”
那面容严肃的少年,又是微微一笑,道:“怎么?你认识他么?”
韩士公道:“哼!岂止认识,昔年我曾在南狱大山深泽之中,陪他渡过了三月时光,那时他正身罹重病,生机频绝,韩某人衣不解带,直待他渡过大危,病势痊愈,才告别南狱,想不到这小子忘思负义……”
那气度庄严的少年冷冷的截断了韩士公的话,道:“那南狱疯人沦落至此,自有苦衷,纵然他和你放交情深,也是无能助你。”
韩士公为人虽然豪迈爽快,但他究竟是久走江湖,甚擅心机之人,初见南狱疯人不识故旧,心头大为激怒,他生性急躁,脾气一来,灵智立闭,破口大骂起南狱疯人,但被那少年言语一点,立时镇静下来,暗道:“他隐身在两个大铁笼的身后,决非无因,南狱疯人孤僻冷怪,疯疯癫癫,他这一生之中,可以说甚少投缘知足,唯独对我感恩极深,如非情不得已,决计不会视若陌路……”
只听那气度庄严的少年,冷然接道:“家父一向主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以,六星塘从不和江湖人物来往,不论天下何等混乱,江湖上纷争何等激烈,只要不找上我们六星塘来,在下等向不过问,但如有人侵犯了我们六星塘寸地尺土,伤了我们六星塘一草一木,不管是什么人物,何等的英雄,都别想逃过我们的追踪、报复,但我们六星塘也从未伤过无辜之人,只要诸位和此事无关,一经查明,立时恭送离此。”
韩士公道:“令尊何人?在下或曾相识。”
那少年道:“家父诗画自娱,一向不求闻名江湖,说出来,只怕你也不识,何况子忌父讳,不便奉告。”
韩士公默默忖思:六星塘,这地方在武林之中,果是不甚闻名。
他久在武林道上闯荡,相识满天下,凡是武林中有名人物,纵然未曾见过,亦必听人说过,但这六星塘,却是从未听人谈过,一时间,沉思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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