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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铜管密令(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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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令之上,接着写道:

“百维之师弟三人,是否随行?玄真形状看来如何?这两点须特别注意,事后亦必须将观察之结果写下,密封于传令铜管中,小心置于香炉原处,切记切记!”

百维又不禁大是奇怪。

那五夫人要查百护等三人去向,自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她却为何要注意玄真之形状,却令百维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那玄真之形状,还会有什么变化不成?

难道她对这假冒的玄真,也起了怀疑之心?

密令上之字迹写到这里.竟突然改为朱砂所写,显见内容更是机密重要,是以要接令之人,特别留意。上面写的是:

“十五月圆之夜,前行百里,有一小集,名传声驿,三更时.你必须立于传声驿外一株槐树之下。届时将有一人,着青布衣,红布裤,手提方形灯笼.在你前面来回走动三次,然后转首而行。你不必招呼于他.却必需紧随其后,行约一二里,确实地点,需到当时方能决定,但那人若将灯笼焚毁,便是地头已到.你便立即将那人杀死!”

百维倒抽了一口冷气,暗暗叹息一声,方自接着瞧了下去:

“你杀了他后,便须立于灯笼余烬之上,低声诵念:‘人间难求不死药,神仙谷中有福星。’反复念至第七次,便有人在暗中回应一遍,然后问你是谁,你必需回答:‘不死者’三字,那人便必有机宜指示于你,你若未听清,不妨再问,但却万万不能遗漏—字,更不可存心要看此人之容貌!”

百维更是奇怪,不禁暗暗忖道:“此人是谁,所指示的又是何机密之事?”

他在此之前,做梦也未想到世上还会有人指示南宫世家之机宜.而以此刻.南宫世家对此事处理之机密与慎重看来,不但此人极为神秘,他所叙之机密,必定更是重要无比。

百维越想,越觉此人之来历不可思议,恨不得此刻便是十五月圆夜,立刻便能见着这神奇诡异的人物。

只可惜此时仅是十一,距离月圆夜还有整整四天,他纵然焦急,亦是无计可施。

密令下还有短短数行字迹:“你听完那人所叙之事后,立时记下,必须等到五更过后,晨光微现时,又将有一人绿衣红裤,自东方而来,手提一只鸟笼,鸟笼中有信鸽—只,你立时需将此人杀死,将所记之纸柬,仔细缚于那信鸽腿上,将信鸽放走。此鸽久经训练,自会觅路而回。此事万分重要,你切切不可有丝毫疏漏,此令!”

百维看完了这封信,方自仰头长长吐了口气。

心头既是感叹,又是惊喜,一时之间,当真是千思万念,纷至沓来。

他首先想到,这封密令所以能够保存,必定是因为这铜炉在火起之前,便已跌落在地,而且炉口倒扣在地上火势自然无法波及。

但火势那般猖獗,这铜炉若是留在桌上,加以木桌神龛,俱是易燃之物,火起后这铜炉便难保不被烧溶。

而此刻这铜炉却原样未动,由此可见,这铜炉火起之前,便已跌在庙中神龛前的一块空地中央,是以直到最后屋顶塌下时.火势方燃及此地。

但那放火之人,万万不会在放火之前,将这铜炉放在地上,更不会自己飞下。

除非火起之前,这庙宇中便有一场搏斗.是以木桌神龛,早被撞翻,铜炉自也跌落在地。

百维思前想后,只觉这猜测必定与当时情况吻合,只因除此之外,这铜炉便万无其他可能自神龛间飞落空地中央。

但火起前在这庙宇中搏斗之人究竟是谁?百维却再也猜不出。

他垂首沉吟半响,又自拾起那段焦木,低伏着身子.在四面瓦砾堆中拨动。

直寻了盏茶时分,百维仍是一无所获。

这时他几乎已将每堆瓦砾都寻找了一遍,只剩下一根巨大梁柱所倒下之角落。

但他丝毫未死心,用尽全力,独手将那已烧焦的梁木抬开尺许,略为再拨开一些瓦砾。

赫然发现瓦砾堆中竟有一具骷髅。

只见这具骷髅虽已烧成白骨,但白骨依旧排列的整整齐齐,宛然人形。

显见此人火焚前便已身死,否则他只要尚有一丝知沉,着火时纵然不能逃走,身形也会因惊怖痛苦而扭曲。

百维目中光芒闪动,口中喃喃道:“我果然猜的不错……果然猜的不错……”

缓缓俯下身子,又拨动两下,便发觉瓦砾堆中,赫然正有一面铜牌。

这铜牌虽已烧得不成模样,但依稀仍可分辨,正是南宫世家门下七十二地煞所有之物,也和他自那枯瘦黑衣人怀中取出的同一形式。

不想可知,这具人骨必然亦是南宫七十二地煞之一,他全身衣物俱都早已被烈焰焚毁,幸好还有这面铜牌上仍可分辨他的身份。

但这南宫地煞怎会到了这里,究竟是被谁杀死?

百维木立当地,呆呆地出了一会神。

但觉一阵寒意,自心里升了起来,心头当真是又惊又喜,又觉自己十分侥幸。

他再次将此事前后仔细推敲了一遍,对此事之经过始末,已远较方才之想法更是周密明确,只要闭起眼睛,当时之情景,几乎历历如在眼前。

南宫世家虽然未必知道派至此地取阅密令之弟子已遭毒手,但必已隐约有了警觉.或是为了更求慎重安全,是以还又派了一人,来到此间。

而正在此时,那独臂异人也来到这庙宇之中,那南宫地煞还未及取阅铜炉中之密件,便被那独臂异人发现。

两人相见,彼此俱都不能相容,自然立刻便动起手来。

这一战显然甚是激烈,以至神龛桌案俱被撞翻,铜炉也落到地上。

而这南宫地煞武功虽高,却终究不是那独臂异人之敌手,激战之下,终于丧命。

独臂异人既已见到这庙宇中有南宫世家属下活动,他为了毁尸灭迹,便放起了一把大火,将这庙宇完全焚毁。

此事经过.与百维之猜测,委实相差无几.百维果真是十分侥幸。

他若早来一步,此刻纵未死在那南宫地煞手下,事机必已泄露。

那独臂人若是迟来—步,南宫地煞也已将那铜炉中之密令取走.百维便永远也休想将那事关重大的密令瞧上一眼。

种种因素凑巧,阴差阳错,不但使他性命得以不死,机密得以保全。

还使他在无意中,得知那许多有关胜负之隐秘。

百维自是惊喜交集,暗道侥幸。

这时任无心与妙法等人早已入了村舍。

但见竹篱房屋,一丝无损,便是室中桌椅摆设,亦是分毫未动,完全保持原来模样。只是四下绝无人影,也听不到人声,死寂之中,似是蕴含着无限杀机。

任无心等人鱼贯而行,将每间屋舍都仔细瞧了一遍,只见有的屋子里菜饭已摆起,却未曾动筷。

有的屋子里书桌上笔墨俱在,似是有人正在写着对联,已写成一幅“书到用时方恨少……”但下联只写了一笔,便自顿住。

有的屋子里,还摆着棋盘,一局残棋,正成以炮攻车之势。

显见得这变故发生之前,丝毫没有警兆。

是以这三姓村中隐士.有的正待用饭,有的还在下棋,但饭菜正香,残局未完时,这惊人的变故,便已突然发生。

这时饭菜已冷,笔砚已干,棋盘桌椅上,都已积下薄薄一层灰尘。用饭的、写字的、下棋的人,更早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任无心木立当地,双目已有泪痕。

妙法等人心头也不觉一片黯然。

过了半晌,任无心方自长长叹息一声,走入后院,妙法等相随而去。

只见那小小的院落中,山石亭阁,居然颇具规模。

任无心走到池塘边,池中绿水盈盈。

他双眉皱得更紧,俯下身子,伸手在池右小石上扳了几扳,池水突然缓缓向外流出。

妙雨骇然道:“那秘窟莫非竟是在这水池之下吗?这当真是隐秘到了极处,弟子方才还在暗中猜测,却也未猜到是这里。”

任无心垂首道:“但南宫世家门下,却已知道的清楚得很。”

妙雨长叹一声,再无言语,心中却暗暗忖道:“此时池中仍有积水,显见那南宫世家得手之后,又将秘道完全复原……”

转念又忖道:“瞧那村舍中.一无动静,而南宫世家又走得如此从容不迫,莫非他们来此动手,完全未遇着抵抗不成?”

转念之间.池水已完全流出。

任无心又自一跃而入,俯身在池底一探.只见一方石块,应手而开,露出一条秘道。

秘道中黝黑无光,阴气森森,只因这秘密在池水之下,是以寒气自是极重。

妙雨沉吟半晌,终于忍不住道:“南宫世家若在这地下没有埋伏,只怕……”

任无心苦笑一声,接口道:“他要加害于我,还会等到此时吗?”

妙雨呆了一呆,转目望去,只见两位师兄,也正在瞧着他。三人目光中,俱已有了惊疑之色。

三人心中,俱在不约而同,暗暗忖道:“想那南宫世家若要将任相公置之死地,实已不知有过多少机会,而南宫世家每一次都将这机会空空放过,任相公既是南宫世家最大之仇敌,南宫世家却竟然未曾伤害于他,这是为了什么?这是为了什么?”

一念至此,三人俱都不禁垂下了头。

只因他们三人,此刻竟不由自主地对任无心也起了怀疑之念,只是不忍仔细去想,更不敢说出。

这时任无心早已走了下去。

妙雨暗叹一声,当先一跃而入。

地道中果然一无动静,更无埋伏,走了几步,竟还有灯光透出。

原来秘道尽头,地室中俱嵌有铜灯。

此刻油焰未燃尽,只是光焰已甚少。

黯淡的灯光下,只见地室中桌椅陈设,亦是丝毫未动,瞧不见血迹,也瞧不见尸身,更没有丝毫搏斗的痕迹。

唯有迎面的石壁上,竟以鲜血写着:“任无心,你好对不起人!”

字迹本已甚潦草,写到最后几字,更是零乱扭曲.几乎无法辨认。

显见这字迹乃是一人临死前所写,寥寥几个字里,却蕴含了死者对任无心无限的怨毒、诅咒和仇恨。

任无心木然立在这几个鲜红字迹之前.目中泪光莹然,满面沉痛之色。

纵是世上最佳妙之丹青画手,却也无法描绘出他此刻之悲痛于万一。

妙法等人先前虽对他生了疑惑之心,但此刻见了他如此神情,心中又觉不忍。

三人面面相望,黯然无言良久。

妙法方自干咳一声,长叹道:“他本该知道此事怪不得任相公,又何苦写出这些字来。”

任无心一字字缓缓道:“这也怪不得他.我若是他,也会写的。”

妙雨心念一动,微微皱眉道:“莫非此事当真要怪任相公吗?”

他对任无心,自从相识以来,无论言语行动,都极是恭敬,但此刻这句话里,却已隐隐有了逼问之意,露出了锋芒。

任无心却仍浑然不觉,又自呆了半响,方自缓缓道:“前一秘窟之遭劫,虽已令人大出意外,但仔细想来,还可解释。”

妙雨道:“如何解释?”

任无心长叹道:“只因那秘窟之分子,良莠不齐,其中本有许多小人,那时虽然归顺于我,但见大势已去,便难免不生异心,而这里………”

他转目四望,黯然接口道:“在这里的,却俱是高风亮节之士,万万不致变节投靠南宫世家,更何况这秘窟位于水底,纵然有人起了异心,也无法瞒过别人与南宫世家暗通消息,南宫世家如何寻着此处,实是令人不解。”

妙雨沉声道:“不错,实是令人不解。”

言词间更是咄咄逼人。

任无心似是仍无所觉,又似是根本未曾怪罪于他,只是喃喃道:“事实如此.也难怪别人对我生出怀疑之心……唉!想你我都猜不出这秘窟所在之事,怎会被南宫世家所知,这秘窟中朋友,终年同居水下,自更无法想象机密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只因知道此处机密的,只有我一人!”

妙雨面容更是沉重,一字字道:“真的只有任相公一人吗?”

任无心沉吟半晌,方自长叹道:“除我之外,便是这秘窟里已遭毒手之人。”

妙雨目光炯炯,道:“居于上面茅舍中那三家老幼,自也知道此间隐秘,那者幼数十人中,难道就无人泄露机密吗?”

任无心苦笑道:“那三家老幼,一共也不过只有七人,而这七人……这七人……”

他似是不愿说出这七人之事,长叹一声,又自停口。

妙雨却丝毫也不肯放松,目光凝注任无心,沉声道:“这七人又如何?”

任无心缓缓道:“有三件事可保证这七人万万不会投靠于南宫世家。”

妙雨道:”哪三件事?”

他似也觉出自己逼问太紧,面上不禁露出歉然之色,但为了今后唯一生存之机,却又不得不问。

任无心垂下眼帘,缓缓道:“这七人未入谷前.都受过南宫世家之摧残迫害,对南宫世家怨毒之深,并不在你我之下。”

妙雨心念一闪,喃喃道:“入谷之前……曾受南宫世家之迫害……他三家若是普通贫民,南宫世家又怎会迫害于他?”

任无心避而不答,自管接道:“这七人天性淳朴,从来不问武林间事,也不懂武功,更不知我方与南宫世家势不两立之事,即使有了告密之心,也不知如何告法。”

妙雨暗暗忖道:“不错,这七人若根本不知南宫世家与我方争斗之事,便也不会知道告密有利可图,便万万寻不出个告密的理由………”

口中道:“不知那第三件事又是什么?”

任无心又自默然半晌,一字字缓缓道:“这七人未入谷前,都已成了残废,平日走动,已极是困难,更万万无法爬出谷去。”

妙雨身子一震,亦自缓缓垂下了头去,面上泛出悲痛愧疚之色。

只因他如今方自发觉,自己竟逼着任无心说出了一件他久已埋藏心底.永远都不愿想起,更不愿说出的事。

只因他将任无心所叙三件事.前后连贯,方自发现一个秘密。

任无心抬起头来,目光深深凝注着他,一字字道:“你懂了吗?”

妙雨垂首道:“我懂了。”

任无心目光瞬也不瞬,道:“如此说来,那七人是绝无告密之可能?”

妙雨道:“是!”

妙法、妙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猜不出妙雨与任无心对话间之含意。

但转瞬间,两人心头灵光一闪,便已了然,暗暗忖道:“瞧任相公之神情,听他之言语,莫非是他令人伪冒成南宫世家门下,在那三家老幼入谷之前,将他们伤成残废,好教他们对那南宫世家大生怨毒之心,永远难以忘怀。”

他们实未想到忠诚慈厚之任无心,也会使出这般冷酷无情之手段来。

但两人转念一想,又不禁暗叹忖道:“古往今来,成大功立大业之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只求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何况任相公虽令这些人身子伤残,却仍保他们衣食之无虑,用心之仁慈,实已较一些枭雄人物,还胜多倍。”

一念至此,又自释然。

只见妙雨仍然步步紧逼,问道:“此间之秘密,除了任相公与这些人外,真的便无人知道了吗?”

任无心双眉紧皱,摇了摇头,道:“这……”

妙雨不等他说出话来,接口又道:“此事关系颇大,但望任相公三思而后言。”

任无心亦自沉吟了半晌,长叹道:“人世之间.确已无人知道了。”

妙雨亦自紧皱双眉,诧声道:“此话怎讲,莫非知道的人,已不在人世之间?而在人世之外,有人知道此秘密?”

任无心道:“……不错,人世之外,死谷之中,还有两人知道这秘密。”

妙雨道:“这两人是否……”

任无心冷冷接口道:“这两人乃是传我武功,授我智慧之恩师。”

妙雨怔了一怔,愕然道:“弟子失言了。”

任无心缓缓道:“令我不顾一切,与南宫世家争战到底的,便是这两位老人家,助我筹集银两,邀集助手,使我能有力量与南宫世家争战的,也是这两位老人家,当今世上纵然人人俱都相助南宫世家与我为敌,这两位老人家,亦是万万不会的。”

妙雨默然垂首,再不说话。

任无心仰天长叹道:“我翻来复去,再三思索.除我之外.实再无别人能将此地之机密泄露,我……我委实自己都已不能信任自己,又怎能怪得了别人来怀疑我……”

说到后来.语声已悲嘶.正是英雄末路.途穷日暮.令人见之鼻酸。

百维藏起密令,微一迟疑,想起密令中曾令那取令之人,观察任无心之行踪,当下便将身穿之月白内衣.撕了一衫角,又寻了段焦木,以衫角为纸,以焦木代笔,一面思索,一面写道:“任无心已入回声谷,随行者有武当四道人、玄真、百维,还有两人似已负伤,确然身着平常布衣,远远望去,却似乎与少林罗汉堂中那百护、百卫两人有些相似之处,只是属下未能确定。”

他面上泛起一丝得意之笑意。

微一寻思,接着又写道:“百维伤势似是更重,非但手臂已成残废,步履亦是十分艰难,其人纵已有反叛我方之心,但谅必已不足为害。”

写到这里,百维神情更是得意,他如此写法.自是要南宫世家不再注意于他,他便可身骑墙上,左右逢源,伺机而动,择利而投。

只见他接着写道:

“玄真似已被任无心点住穴道.但又似故作如此,自始至终,潜伏在车厢中不出。任无心神情忽而是精神抖擞,忽而是无精打采,也令人捉摸不透。唯有那些武当少年道人,一个个俱是精神饱满,活力弃沛.看来最是扎手。”

写到这里,已将衣角写满。

百维仰天出了会神,似是在思索着这伪造的书柬,还有遗漏破绽之处没有。

过了半晌,只见他突然伸手入怀,将那方得自黑衣人之铜牌取出,擦了些灰土焦炭,用力在那方衣角之上按出个钤记。然后,他便将这衣角折成一条,塞入那铜管之中,旋起了铜管,放入铜炉,又将地上的青灰,也俱都归于铜炉里,将铜炉反扣地上,又在铜炉上下四面,堆了些焦木瓦砾。

他以独手来做这些事,又要随时留意那四下动静,自是做的十分辛苦。

约摸顿饭功夫,百维方自一一料理停当,仰天吐了口长气,喃喃道:“这些话有真有假,真真假假,随你去猜吧.只要你瞧得到这封书信,多多少少,也要你费些心机,疑神疑鬼.猜上许久。”

想到自己这半日间的收获,百维心中得意已极,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转目望去,突见任无心等人身影已又自那竹篱茅舍间走出。

百维心头一凛,窥得任无心等人身形转入一道竹篱之后.立刻伏下身子,自原路奔回,一路上又自担心,不知谷外车马,有无变故。

方自奔出山口,便已瞧见停在山谷中之车辆马匹,俱都安然无事。

百维这才松了口气,接连几个起落,掠到马车旁,等待任无心归来。

这时他胸膛犹自不住起伏.喘息犹自甚是急剧。

只因他方才实是奔驰过急,而重伤之后,内力也显然大不如前。

待他喘息平定,任无心、妙雨等人之身影,已自山隙中出现。

百维顿时做出满面焦急之态,末等任无心等人来到近前.便已大呼道;“任相公……”

呼声一起,四山回应。

妙雨立刻加速身形,飞奔而下。

直待妙雨掠至百维身前,满山回音呼唤“任无心……”之声,犹自未绝。

妙雨顿足道:“大师怎地……怎地如此大意,如此岂非泄露了任相公行藏?”

百维苦笑垂首道:“贫僧等得焦急,一时间竟忘怀了。”

妙雨微微摇了摇头,叹道:“这也是大师对任相公关心太过,其实……”

这时任无心亦已赶来,长叹一声,接口道:“其实你我到这回声谷来,南宫世家必然早已知道……唉!我等之行踪。又有哪一样能逃得过南宫世家之耳目?”

妙雨苦笑道:“但……”

任无心微一挥手,打断了妙雨之语声,仰首望天.呆呆的出了会神,喃喃叹道:“令人不解的,只是南宫世家为何直到此刻,还不对我下手?他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他说的这句话,正是妙法、百维等人心中共有之疑问。

就连百维,虽然也可算是南宫世冢中人,却也摸不清南宫世家为何还未向任无心下手?

他们究竟在等待着什么?

与其这般等待,倒不如速战速决,无论生死胜负,也好有个了断。

这正是任无心等人所共有之心意。

张目四望,但见天色已渐阴沉。

四山苍瞑,草木凋零。

天地间似是只剩下这寥寥四五人.犹在与南宫世家做孤军之奋战。

而强弱昭然,众寡悬殊,若无奇迹出现.胜负之数已是不问可知了。

众人虽然俱是心事沉重、但道路无论多么艰难,也是必定要走的。

于是车马出谷,又复前行。

这时人人心头.又都有了一点疑问,如此走法,究竟要走到哪里去?走到哪一日为止?

谁都想知道.任无心之心里,究竟是何打算?但瞧了任无心悲痛之神色,一时间谁也不敢问出口来。

又走了一阵,赶车的妙空.却终于不得不问了,道;“不知如何走法?但请相公吩咐。”

任无心极目而望,但见前面远山起伏,阡陌纵横,天地辽阔,千里无极。

但天地虽大,何处才是他们该走的方向?

任无心面上不禁泛起一丝惨淡的微笑,喃喃道:“前行道路,只有一条,你我既已不能后退,只有往前走吧,反正这其间已别无选择之余地!”

妙法等三人对望一眼,齐地黯然长叹一声,妙空打马,奔向前方。

又走了段路途,天色已暮,众人寻了家野店歇下。

任无心突然放声而笑,道:“各位为何如此没精打采?”

妙法冷笑道:“没有什么,只是连日奔波,不免有些疲累。”

任无心道:“真的只是如此?”

妙法默然半响,又自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其实并非如此!”

任无心缓缓颔首,道:“你终于说了实话……”

妙法垂首道:“事已至此,弟子们也已不敢自欺欺人.此时此地,莽莽江湖之中,实已无我等存身之地,亦再无能相助我等之人,既已如此……依弟子之见,倒不如索性直闯南宫世家,与那南宫夫人一战,纵然战死,也落得江湖留名,何况……何况我等之死,说不定还能唤起一些江湖同道之雄心,否则……否则若是这样下去……”

说到这里,他喉头已有些哽咽,长叹一声,再也说不下去。

妙空、妙雨两人虽未说话,但瞧那神情,正是与妙法同一心意。

任无心默然半晌,缓缓道:“你话虽说的不错.但我等既已含辛茹苦,受到今日,又怎能轻举妄动,而令前功尽弃?”

妙法道:“但……”

任无心突然振起了精神,接口道:“何况,南宫世家纵然毁去了我两处秘窟,但还有一处,他却万万毁不去的。”

妙法等三人精神也不觉为之一振,齐地脱口道:“在哪里?”

任无心微微一笑,缓缓道:“就在这河南省境之内。”

妙雨微一沉吟,道:“这河南境内,乃是南宫世家之根本所在,南宫世家门下之爪牙,遍布全境,我们到了这里,实已如身入虎穴,任相公所说之地,既在虎穴之中,只怕……”

他虽又顿住语声,但言下之意,自是人人俱知。

南宫世家既然毁得了那两处秘窟,为何毁不了这一处?

何况这一处又是在河南境内。

任无心自也知道他们心中疑虑,微微一笑,道:“这地方非但也在河南境内,而且便在南宫世家之地南阳附近。”

妙雨沉声道:“虎穴之旁,岂有容他人高卧之地?弟子实是不解。”

任无心道:“这其间自有道理。”

妙法等三人越听越觉茫然。

过了半晌,妙雨又自问道:“不知任相公所说的那秘窟之中,究竟有些什么人?”

任无心道:“你等可听过,当代武林中,有两位侠医,一位是瞿式表……”

妙法接口道:“另一位想必是施翠峰施老前辈了。”

任无心道:“正是,”

妙法神情却更是忧虑,垂首道:“弟子久闻得这两位侠医医术济世,学兼文武,但……但以他两位之武功,只怕还是无法挡得南宫世家魔掌之一击,他两位若是也……也遭了…”

任无心一笑接口道:“你毋庸为他两人担心,我早已说过那地方距离虎穴甚近,却是稳如泰山。”

妙雨忍不住道:“南宫世家既能将那段隐秘之地都寻出,怎会不知此地之隐秘?”

任无心缓缓道:“这地方在那里,南宫世家早已知道了。”

妙法等三人不禁齐地怔了—怔,讷讷道:“弟子们更是不解了。”

任无心缓缓道:“唯其南宫世家已知此地所在,此地方自安全,只因他们必已认为这秘窟中人,都已迁去。”

当下将他与田秀铃、瞿式表等人如何定计,如何故布疑阵,如何将南宫世家前来搜寻之党羽引开……都一一说了出来。

妙法等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又惊又佩,直待任无心说出,三人方自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妙法动容道:“想那位田姑娘,端的是女中人杰,弟子们只恨不能一瞻其人之风采。”

提起了田秀铃,任无心也不觉被勾起了满腔心事,垂下头去,黯然无语。

妙雨道:“不知这位田姑娘此刻在哪里,若能寻得着她,倒是一大臂助。”

任无心惨然笑道:“我也不知她在哪里……但愿她身子健康,安全无事.否则……否则我问心实难无愧!”

妙法等三人,瞧他神色,已知他与那位田姑娘之间,必定有段辛酸的往事,三人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再问下去。

这其间唯有百维知道田秀铃在哪里,但他心中之疑团,却也最多。

他那时见到田秀铃对任无心那般怀恨,却又不肯杀死任无心,已是大为奇怪。

此刻他虽已知道这两人间昔日必有情意,但更弄不清田秀铃为何又要与任无心做对。

百维左思右想,还想不出这两人的复杂关系,不觉想的呆了。

过了良久,还是任无心打开这沉重之僵局.只得寻些话说,来振起妙法等人之精神,说着说着.他不觉又说起自己与田秀铃易容之事。

他说到田秀铃将扮做锦衣商贾的百代大师当做南宫世家门下,两人几乎动起手来……

又说堂堂武当掌门,竟也不惜易容改扮,扮做个满面病容的蓝衫文士……

说及往事,任无心怀景思人,面上虽带着笑容,心中却实有无穷感慨。

妙法等三人亦是听得入神,他三人满含忧虑之面容上,这才初次露出笑容。

妙雨叹道:“不想那施翠峰施大侠易容之术,竟如此精妙,江湖中擅长易容之人,虽有不少,想必也得推施大侠为最了。”

任无心道;“除了施大侠外,据闻那南宫世家门下,也不乏易容高手……”

语声突顿,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惊人之事。

妙法等人见他面色突然大变,亦不觉大是惊骇。

妙雨轻轻唤道:“任相公……”

只见任无心双目之中,光芒闪动,竟瞬也不瞬的瞪着榻上的玄真。

妙雨心头亦自突然一动,道:“任相公莫非想出了什么蹊跷?”

任无心目光不瞬,一字一句地缓缓道:“玄真道长既己改扮成满面病容之蓝衫文士.为何现身时却是这样的打扮?莫非……莫非……”

妙雨早已耸然动容,此刻忍不住大声道:“莫非这……这玄真道长竟是南宫世家门下改扮而成,前来卧底之奸细?”

妙法、妙空身子一震,亦自骇然。

只听妙雨颤声接道:“难怪他要做出那般疯狂之态,教人不得近身,原来他竟是怕人看破……难怪他不肯说话,原来他也怕我等听出他语声有异……”

任无心惨然一笑,仰天叹道:“可笑呀!可笑!如此浅而易见之事,我等竟直到此刻方自发现……”

急行两步,走到玄真榻前。

百维早已听得心惊胆战,面色大变,此刻更已转过头去,不敢去看。

他右掌不住颤抖,心头暗暗忖道:“五夫人智者千虑,却终必有一失,且这小小的疏忽,却已足够毁去她这番妙计。玄真呀玄真,无论你是谁改扮成的,无论你有多大神通.此番只怕也难逃毒手了。”

心念数转,不禁又忖道:“这玄真行藏既被窥破,任无心等人必定要向他逼问有关南宫世家之隐秘,他若受刑不过,将我的行藏也泄露出来,那却又当怎生是好?”

—念至此,百维更是心惊胆战,忍不住偷眼瞧了过去。

只见任无心手掌已触及了那玄真之脸上。

要知任无心自己也曾经易过容,是以对易容之术也略窥门径,他虽还不能对他人施以易容,但要破去他人之易容.却只需举手之劳。

这时他掌上已满蓄真力,掌心炽热如焚,那玄真面上若有施用易容术必需之石蜡等物,立时便将在他掌下溶化,但见他手掌在玄真面上移动半晌,面上渐渐泛起惊诧之色,而这玄真的面目之上,却仍无丝毫改变。

百维也不禁瞧得满心惊诧。

妙法却已忍不住问道:“任相公,这是怎地?莫非……莫非这玄真道长竟非他人伪冒而成的?”

任无心缩回手掌,仰面长叹一声,面上神情,亦不知是惊是喜。

呆了半晌,方自缓缓道:“不错,这玄真道长乃是真的。”

妙法、妙空、妙雨三人似已因惊奇而窒息,良久都喘不过气来。

百维心头,亦是又惊又喜,倒退几步,扑地跌坐在椅上。

他虽已逃脱大难,但心中惊诧之情,实比方才为甚。

只听任无心叹息着喃喃道:“天下事出人意外者为何如此之多……想不到玄真竟是真的……他竟是已真的疯狂不治……”

百维心中亦在喃喃道:“真的……这玄真怎会是真的?他明明未曾疯狂……他明明乃是南宫世家派来卧底之奸细,但……但此刻又怎会变成真的?”

这问题在百维脑中,翻来复去,千缠百绕,却再也难以解释。

任无心等人虽然惊奇于玄真之不假,但终究也不过只是觉得自己判断错误而已,虽然有些惊讶,但却并无疑惑。

而百维却亲眼瞧见南宫世家之密令.说这玄真乃是门下得力之弟子假冒而成。

他也亲眼瞧见这玄真于无人时神智就变得十分清查,而且语声变化,调度从容……

若说这玄真根本就是真的,他为何又要做出这般疯狂之态?

他即使也已投靠南宫世家,也毋庸故做疯狂?

他即使乃是受命前来刺探任无心之秘密,不做疯狂,岂非更是方便?

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

百维千思百虑.却也不得其解,一时之间,呆坐在那角落之中,竟不知不觉想的呆住了。

只听妙雨叹道:“南宫世家之行事,有时当真是莫名其妙.令人不解,此事明明是他派人前来卧底之大好机会,他却白白放过了。”

妙法道:“这也未必见得……他们生怕真的掌门人出现,自不敢派假的来。”

要知他既已确定玄真乃是真的,自然就不便再以玄真道长四字相称,而换了掌门人三字。

妙雨叹道:“掌门人既已被他们逼成疯狂,他们要将掌门人性命夺去,自亦非难事,那时他们为何不可令人假冒掌门而来?”

妙法沉吟半晌,叹道:“话也不错。”

妙雨长叹道:“但他们却不知为什么,竟将这机会放过,岂非令人难解?”

妙法想了想,缓缓道:“这只怕是天夺其魄……也是掌门人福缘深厚……”

突然想起掌门人既已疯狂,还有什么福缘深厚?不禁长叹一声,垂下头去,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来。

—时之间,室中又是一片寂然,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的兴致。

过了半晌,任无心似是向妙法低语了几句,妙法突然长身而起,走到百维面前,磕下头去。

百维却不免吃了一惊,慌忙站起,诧然道:“道……道兄为何行此大礼?”

妙法黯然垂泪,俯首长叹道:“百护等三位大师.不幸丧命,实乃我武当之罪,但望……但望大师念在…念在……”

他语声已自哽咽难语,歇了半晌,才能接着说道:“但望大师念在敝教掌门人亦是身遭不幸,莫要怪罪,弟子……弟子等实是感同身受。”

说到这里,微一挥手,妙空、妙雨等亦自相继跪下,惨然顿首。

百维惶然道:“道…道兄们快快请起…这怎能怪得了玄真道长……”

说话间他亦自对面跪下.双膝方自触地,心头突然灵光一闪。

忽然之间,百护等三人惨死的情况,又在他心头出现……

那时他与任无心自墓地归来,回到房中,便瞧见百护等三人陈尸满地,肢断体残,血肉模糊……

情况之惨,当真令人不忍卒睹!

在此时之前,这玄真道长确属南宫世家派来卧底之人假冒而成的、此点百维已可确定。

但在此事发生之后,百维却再无把握。

他也想起,此事发生之后,玄真与他交谈之际,他便隐约觉出,那玄真无论言语、神情,都似有了些变化……

那时他委实说不出这变化是什么?甚至觉得自己只是心虚情怯.是以心生暗鬼。

但此刻,他心头灵光闪动,只觉这些微变化,实是整个秘密之关键。

他又想起,自那事发生之后未久,任无心便自点了玄真之穴道,而玄真虽然再也不能说话,但那目光神情之中,却时时刻刻在挣扎着要开口将心里一件秘密说出。

这种神情上之变化,百维那时虽不知为了什么,但此刻已了然于胸。

他不禁又想起,他那三个师弟,死前俱无挣扎之象,似是在仓猝之间便遭了别人毒手,连丝毫还手之机会都没有。

那时他只当玄真已瞧出百护等三人,有了不忠于南宫世家之心,是以索性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不但将他们三人杀死,甚至连头颅都抛了出去。

但此刻百维却已知道,此事并非如此简单,这其中竟然还隐藏着一件惊人之隐秘。

而百维此刻,将这些事综合分析,却已能将这隐秘分析的昭然若揭。

首先.他已可断定百护等三人身死之前,那玄真道长绝非真的,而必定乃是南宫世家之门下易容伪装而成。

换句话说,那时的玄真,与此刻之玄真实非同一人。

这推断听来甚是荒诞不经,其实却是合情合理,而且万万不致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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