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庆四年前曾到这里转悠过,那时东门家在这里虽有几十间房屋,但大多是粗夯实用的石屋、土屋,这时却已修缮一新,不由得有些奇怪,笑道:“老头子莫非又养了几房小的,家里住不下,竟然安置到这里来了?”
“哥你真会说笑。”东门康道:“咱们家这两年光景差多了。老爹也没心思了,三年来没再添姨娘了。”
东门庆指着那片祖屋道:“光景不好还有钱花在这里?”
东门康道:“这是给哥哥你住的啊。咱们家再穷,也不能省这钱。这修缮功夫还是我亲自监督的,哥哥你看合不合意……”他本来是指着那片房屋说话,忽觉周围气氛有些不对,望东门庆时,只见他一脸的怒火的,就像要吃人一般,没说完的话也停住了。
东门庆憋了好久,才仰天呼出了一口气,却并不是在放松,而是在发出一种更沉郁的愤怒:“好啊,好啊!原来老头子压根就没打算让我回泉州城!什么怕引起喧嚣,原来不是知府知县的关节没打通,而是老头子那一关没通!”说着就往船上走。
三年来他在海上浪荡漂泊,一开始那几个月还对东门霸怀恨,后来吃了苦头,便日日思乡,夜夜想家。这回娶了天下名门的千金小姐,携带满船的珍奇宝货,这般风风光光地回泉州,正是他三年来朝思暮想的衣锦还乡!不料到了家门口,却被东门霸冷冰冰地挡在了外面!如何叫他不发火?
东门康叫道:“哥!”要拉住他。却被东门庆一甩手挣脱,道:“阿康,这是我和老头子的事,你不要管!我这就把船开进刺桐港去!知府知县敢拦我,我就带人杀进城去!老头子不让我进门,我一脚踹倒他!自己进门!以后东门家的一家之主不是东门霸,改东门庆了!”跳上了船,对正在安排水手停泊的陈阿金道:“不上岸了!走!我来领航!”他在泉州长大,自知道湾内水路曲折。
东门康三步并作二跟着跳了上来,对水手们道:“干你们的!不用停!”水手们面面相觑,却不听他的。东门康又走近东门庆,小声道:“哥,你自己怎么闹都不要紧,可现在带着嫂子呢,闹得大了,把当年的事也闹出来,让嫂子听见,只怕不太好。”
谢素素这时正在舱内整理东西,听到响动让墨儿出来打听,东门霸和东门庆闹翻的缘由,在新婚妻子面前可不大好意思提起,因此东门庆见到墨儿,怒火收敛了两分,也不嚷嚷了,只道:“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他,回到了家,他要我怎么赔罪都好!毕竟我是他儿子!但现在我是新婚回来,他连家门都不让我进,这口气我咽不下!”
东门康道:“哥哥,你别这样想。这里是我们的祖屋啊,老爹也是在这里出世的,你来到这里,便算是回家了。你带来的人也确实多了些,都进城去也没法安置。不如先在这里落脚,等安顿好了再带嫂子进城。这边的屋子是我亲自布置的,你要是不满意重新装修也就是了,就是再起几栋高楼也行,又不是没钱。泉州城那么挤,风景比这里差远了。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东门庆听了只是冷笑!若是起几栋高楼就可以,他何不在平户起?何不在澎湖起?之所以重视泉州,为的还不是那口气!
戴天筹走了过来,问出了什么事情,东门庆冷冷道:“老头子不让我进城,让我在这里落户呢!”
戴天筹哦了一声,道:“那挺好的啊。”手指着那片祖屋一划,道:“这片地方风景甚佳,又有深港,从泉州府衙的角度看大概会以为这里地处偏远,不值一哂,但从海上形势看,此地实属要冲。海外船只入湾,湾内船只入海,在此均可望见。这里本该筑一座城堡的,可惜朝廷腐朽,海防废弛,竟让此处变成无主滩涂。”
东门康插口道:“这不是无主滩涂,这片地方都是我们东门家的,临近的渔民、村民都知道。”
戴天筹笑道:“是吗?若这里是东门家的祖业,那庆官你在这里干什么便都名正言顺了。妙,妙!依我之见,庆官你不如就在这里修一座庄园别墅。庄园之内,可依地势筑若干城楼,再设码头作港口。此处背靠泉湾,外通大洋,澎湖大员可朝发夕至,到吕宋日本也可直接启航,无须再经月港、双屿了。妙,妙!”
东门庆本甚生气,东门康的话只是让他勉强抑制怒火外发,但戴天筹的这几句话却让他想到了陆海策,登时将与乃父争强斗气的那些狭隘念头都抛到爪哇国去了,登上柁楼凭栏观察地形,越看越觉得果然大妙,回顾东门康笑道:“咱们的祖上大有眼光,竟在这么块风水宝地上落户!”
东门康看了戴天筹一眼,道:“那哥你是愿意住下了?”
东门庆嘿了一声道:“住吧!现在我权势还不够大,老头子才不肯让我风风光光进城!可我现在不稀罕了!再过两年,我要让他进石湖城来求我认他!”
这时谢素素已走了过来,问出了什么事情,东门庆笑道:“没什么,我和阿康想起了一些往事。”又指着那片房子道:“素素你过来瞧,那就是我们东门家的祖屋。咱们家的祠堂也在这里呢!我想在这里修建一座背陆靠海、可以跑马泊船的大庄园,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