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他说自己便是张博渊的亲叔叔,脸上诧异的神情比之方才听周昊然自刎救人的惊诧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张允微微一笑,道:“怎么,你们以为我是来替侄子除去他的大敌么?哈哈,真是可笑啊可笑!”
李晓道:“兄……不,前辈,您……您这玩笑可……可是开得太大了。”
“玩笑?”张允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认为这是玩笑么?你们人人都对我这侄子恨得咬牙切齿,若是我开这样的玩笑,岂不是将自己送羊入虎口,死无葬身之地?小兄弟,你说这话才是玩笑。”他看着周昊然,问道:“我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周昊然摇摇头,道:“前辈说笑了,这……这些都是前辈的家事,晚辈怎好过问?”张允道:“你少在这里装蒜!我家的事,小叶子怕是都告诉你了吧!”周昊然微微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他二人的功夫都是前辈传授的。”
“我?”张允冷冷地说道,“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教出他这样的武林奇才?可惜小叶子了,这孩子对他也真是痴情。”
周昊然猜出他还有话要对自己说,又怕这里人多嘴杂,传扬出去,当即冲他拱了拱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前辈随我来。”
张允随他来到船舱中的一间小屋,周昊然冲他躬身施礼,道:“前辈,晚辈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前辈见谅。”张允哼了一声,道:“你言语有礼,又把我从水里捞了上来,也不算是冒犯了我。”
周昊然淡淡一笑,道:“前辈此来不单单是为了给大家讲这个故事吧。”张允冷笑道:“是又怎样?”周昊然莞尔道:“多谢前辈让我知道我义弟所处的危难。”张允道:“其实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宋飞龙所处的境况。只是你并不知道张博渊配合你唱的那出苦肉计。”
周昊然轻轻点了点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前辈,如我所猜不错,几年前张家的那场大火,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张允瞥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说:“那有什么?哼,这场火是张博渊放的。”
“什么?”周昊然惊道,“这是真的?”他原本以为张家这场大火叶子所述并不详实,只道里面定有隐情,哪里想到张博渊会放火烧了自己的家,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
张允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全都怪我。我大哥常年在外经商,平时很少回家,全靠我照顾家里。博渊那时年纪还小,我大哥便给他请了个先生,想让他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又让我教他些武艺,强身健体。可我这侄子天生喜欢习武,一连几个先生都被他打了回去。我大哥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让我教他习武。他是我的亲侄子,我们张家的惟一后人,我自然用心去教,恨不得将自己这些本领全都传授于他。功夫教的认真,不免就过于严厉。加上我大哥常年不在家,嫂子对我又很是放心,所以平日里全是我在管教他,严厉有余而慈爱不足。时间一长,他的性格就变的十分暴戾,也对我恨之入骨,总认为是我不让他见自己父母的。唉,我要是平时多关爱他,多照顾他,他,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我想他放火烧房子,不过是想通过放火来引起他父母双亲对他的重视,想让父母亲能够与自己多说几句话。可天不遂人愿,那天风大火急,片刻间便将房子烧了个干净。可怜我那刚刚回到家的兄长,为了给儿子一个惊喜,和嫂子一起躲在了厨房,结果,就这样被活活烧死了。”他声音干涩,双眸黯然无光,显然是想起了当时兄嫂横死的惨状。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时我并不在家。等我回到家,见到一片瓦砾,立刻便想到这是博渊所为。我急急忙忙奔向厨房,妄想着兄嫂无恙,可……可……可那终归是……是妄想啊!”他抬起头,眼角缓缓滚落几滴泪水。
过了好一阵,他才开口继续说道:“后来,博渊知道自己的双亲竟死于自己放的那场大火之中,悲痛之余,便将怒气全都发在了我身上。发泄过后,余怒未消的他便拉着小叶子,离开了家。”
周昊然心下凄然,轻声道:“没有想到张博渊也有这样一段令人心酸的往事。他……他也是个苦命人。”
张允点了点头,道:“谁也不是天生的恶徒,当然,谁也不是天生的好汉。”顿了一顿,他道:“要不是我,他的性格也不会变得如此暴戾。唉,我那时功夫一般,他也只学到我那时功夫的七八成而已。试想,这么一个武功平平、脾气又暴戾的十几岁少年独闯江湖,该有多艰难?一想到他当时初涉江湖、举步维艰的情景,我……我这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他望着周昊然,道:“他本来就是个有仇必报的性格,即使没有盟主令牌这一节,他也会杀你而报当年断指之仇的。唉,钟离盟主被白成等人围攻,可下杀手的却是我那侄子。他到处找寻不到盟主令牌,自然而然的就会想到江湖上关于你父亲周光捷将继任盟主的传闻。周光捷虽被白成所杀,但他的儿子尚在人世,这武林盟主的位置说不定就会落到他儿子的头上……”
周昊然连忙穴嘴道:“前辈,这……这话从何说起啊,为什么我会被那么多人误会,说我要当这个盟主?”
张允淡淡一笑,道:“这本是钟离元酒后的一句玩笑话,却被人误传整个江湖。哼哼,江湖上的每一句话都能被那些好事之人传得走样,更何况这关系到武林盟主的归属?张博渊是什么人,他就算知道那不过是钟离元的一句玩笑话,他也要除掉你以绝后患。”
周昊然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他非要杀了我才甘心。从军前是为了报当年的断指之仇。从军后我消息不通,江湖上发生的事情我一概不知,钟离盟主遇害的事还是我救驾之后,我的结义兄弟寻到东京来告诉了我,我才知晓的。我根本没有听过这样的传言。”
张允点头道:“曲长河让你从军的目的就是想把你给保护起来,毕竟谁也不可能到官家的军队中去找你。钟离元死后,说你将继任武林盟主的消息不胫而走。张博渊翻遍了整个江湖都没有找到你,足见曲长河这一招的高明之处。可你在两军阵前救了皇上,皇榜一发,麻烦也就跟着来了。更何况今时不同于往日,你还带头儿去攻打太行山上的那些反贼。只要白成一倒,他张博渊孤掌难鸣,纵有天大的能耐,他也不可能再兴起什么风浪了,你说张博渊他能不杀你么?所以官军来攻,他比白成还要着急,还要担心,倾其所有,全力阻挡官军。你们这一路上的遭遇,还用我多说么?”
周昊然点头道:“不错。若没有张博渊从中穴手,我们进攻的速度也许会更快。”他见张允面有踌躇之色,躬身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晚辈一定尽全力去办。”
“这……我……”张允迟疑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声道:“既如此,我……我便说了!我知道我这个侄子实在是罪大恶极,江湖上谁都……容他不得。”
他抬起头凝视着周昊然的双眸,颤声道:“我不求别的,只求你能让他……让他……留个……留个全尸吧。”这句话说完,他已是泣不成声。周昊然看到他满是哀求的眼神,顿生恻隐之心,可嘴唇动了几动,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张允见他没有做声,以为他不允,哀求道:“他毕竟是我的亲侄子啊,少侠连老朽的这点心愿都……都不能应允吗?我……我……”话说到一半,他便跪倒在地上,道:“还请少侠看在老朽告诉你这些往事的情面上,给他留个……留个全尸吧。”周昊然连忙将他扶了起来,道:“前辈,这可使不得,快快请起,我……我答允你便是。”
“真的?”见他点头,张允脸上登现喜色,连声致谢,道:“多谢少侠。这样,我就无愧于兄嫂了。”他叹了口气,道:“周少侠,你人真好,不像我那侄子。你答允了我,我一辈子都承你的情。老朽这就告辞了。少侠,江湖上人心险恶,你……你一定要小心。珍重!”说着,转身出了船舱,跃入了卫河。
李晓和石瑞见他走了,这才进屋。
石瑞问道:“小少爷,那张允没有为难你吧。”周昊然木然地摇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不过是想给自己的亲侄子留个全尸。”
李晓点点头,道:“也是。即使我们饶了他性命,依他的心性儿,也绝不会苟活在这个世上。”
周昊然低声说道:“是啊,谁又能想到他张博渊也是一个苦命人呢?”李晓没有听清他的这句话,问道:“三哥,你刚才说什么?”
“不,没什么。”周昊然问道,“到蛟龙湾还需要多长时间?”李晓道:“照这速度,今天晚上就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