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很快,黄泉便打消了这个疑虑。
因为这人的气息很局促,绝不像是老练的刺客。
更像是个……情窦初开,又不敢与心上人相见的唯诺少女。
果然,历经过磨难的人,总有异于常人的预感。
黄泉猜想对了:来的那人,正是‘白玉庵’的比丘尼——妙琳。
她跪坐在陋室门外,垂目轻言:“黄施主,你睡了吗?”
若是妙琳先来,黄泉必然会恭敬请她进来。可眼下姝儿正依偎在他胸膛,他又怎能制造误会?
于是乎,黄泉低哑地齁鼾了几声,想让妙琳知难转去。但谁能料到,平素恬静懂事的妙琳,竟然一跪就是半个时辰……
她的膝盖已经冰冷,两条腿都酥麻得难以动弹,像是先灌了铅铁,又打了麻沸散。不过,她仍旧很有耐心,就如同她从小到大,每天都要跪在观音大士面前六个时辰一样,心静如止水。
黄泉瞧在眼里,很是心疼。他暗底自责:‘若让小师父这么一直跪下去,等到天明……我还能算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吗?罢了罢了,反正我和姝儿乃是兄妹之情,身正不怕影子歪。’
他喉结刚微微一震,西首便传来道道呼喊“妙琳师姐!”、“师姐,你在哪儿呀?”、“师叔说,让你回去上晚课咧!”……
黄泉已知不妙,因为这群小师父中,有那居心叵测的‘妙清女尼’在。
谁都不知道,这妙清心里打着什么鬼算盘。但黄泉能猜出:她,定是要对妙琳不利。
妙琳虽心中无鬼,但她心里有爱,所以也不免惊慌紧张。她忙起身道:“黄幽海,贫尼这儿有一封师叔的亲笔信,本要我亲自交于你手的,可眼下……”听那唤声愈来愈近,她不得已冲进了陋室之内……
在冉冉篝火的映衬之下,妙琳呆了,她的脸霎时僵硬刷红。
一种她有生以来,从未感受过的浓浓酸意与痛楚,漫上了她的心头。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确存在着许多差别。
大多数情况之下:一个男人,如果看见自己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相偎相依……那就是刀与剑的碰撞,生与死的抉择;而一个女人,若是撞见心爱的男人和动人的少女同床共寝,那她首先会痛心流涕,然后再思考要不要祝福他们,再默默走开……
妙琳心善,当然愿意祝福他们。她独自抹去热泪,悄然走到黄泉身边,将师叔的手札压在散碎铁块之下。然后双手合十,抽泣着道:“观音大士,黄施主为人刚直不阿、一心向善,求您一定要保守他俩的这段姻缘。让这对有情人……在天能为比翼鸟,在地……在地……”
求到此处,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到底是个女人——是个心有所爱的女人!
眼望黄泉那萧索的面庞被火光映得橙红发亮,她凡心一动,很想躬身亲前者一口。
可是,她忍住了。她直连忙起身,转入那阴暗寒冷的火光之外。
“师姐,你怎么在这里啊?”
“妙清,我、我是替师叔来送手札的呀……”
“哦?送封亲笔信都得半个多时辰?”
“嗯……黄施主他睡着了,我等到他现在。”
妙清哼哼一笑,问:“是吗?也就是说黄幽海他……已经醒了?”
妙琳那鹅蛋般光滑的脸孔,霎时羞红,因为她不会撒谎。
妙清见妙琳久久不肯作答,心里早就打量出七八。她故意升高音调,道:“原来他醒了啊?既然我众师妹来都来了,岂能不参见一下黄大少侠,给他请个安呢?”
话毕,妙清冷笑一声,便即招呼妙定、妙静等师妹一并步入铁塔。
妙琳的脸,霎时就绯红了起来,好像她本就和黄泉发生过什么似的。她一步夺到门廊,低声道:“你们、你们都不能进去!”
眼看妙琳这副心急火燎的模样,妙清更是下定了要进去瞧瞧的决心。毕竟,若是能发现‘黄泉’与‘妙琳’有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于她而言,是有数不尽的好处。
但妙琳的心态,却是恰恰相反。她觉得:‘若是让师妹们见到‘黄大哥’和那‘貌美少女’共处一室,她们定会坏了黄大哥的名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说不定还会传到师尊的耳朵里。如此一来……黄大哥岂非绝无可能拜入我‘白玉庵’了?’
外面的人,僵持相对。
里面的人,更是郁结难解。
黄泉很想叫醒姝儿,可若是一喊话,必然露馅。
若是想法子抽身隐匿,那又得陷妙琳于欺瞒同门的不义。
这该如何是好?难不成他俩的名声,就得毁于今夜了吗?
撒谎,确实并不是件光彩的事。可有的时候,为了处事妥当和顾全大局,人就必须撒谎。
妙琳,就为了黄泉和姝儿的名节,撒了人生的头一次谎——也让她,此生都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