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婚后时间不长,就在帕丁顿区购买了一个诊所,是从老法夸尔先生手里买到的。其实,老法夸尔先生的诊疗业务,有一个时期十分兴旺,但因为他年事已高,再添上一种舞蹈病的折磨,他的诊所也便渐渐冷落下去。由于人们习惯遵循一条准则,即医生自己务必首先健康,才可以治好他人;假如他本人都是病恹恹的,他的医术也就自然不被人信任了。因此,老法夸尔先生的身体愈衰弱,他的收入也便跟着愈少起来,到这个诊所被我购买时,他的收入从每年的1200英镑降到仅300多英镑了。然而,我相信以自己年轻的体魄、旺盛的精力,用不了几年时间,就可以恢复这个诊所往日的兴旺。
开业后3个月,我全身心投入到了忙碌的医务工作中,极少见到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由于我实在太忙,根本没有空闲去贝克街,而福尔摩斯本人除侦探业务需要,也极少主动去什么地方走动。6月份的一天早晨,我用过早餐之后,正坐着读《英国医务杂志》,铃声突然响起,紧接着就传来我的朋友福尔摩斯高亢的话语声,这真是让我倍感惊奇。
“噢,我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阔步走入房内说道,“见到你太高兴了!我相信,尊夫人被‘四个签名’案件惊扰后,现在应该彻底恢复健康了吧!”
“谢谢!我们都很好。”我热情地向前握着他的手说。
“我也希望如此。”他在摇椅上坐下,继续说着:“虽然你热衷医务,但是你对我们小小的推理法产生的兴趣,也别全部忘记了呀!”
“恰好相反。”我回答道,“就在昨晚,我还将原来的笔记重新翻阅了一遍,而且还将我们的破案成果做了分类处理呢!”
“我想,对于资料搜集,你不会觉得已经结束了吧?”
“一点儿也不会的,这样的经历,我期望越多越好呢!”
“这么说,今天就去如何?”
“完全可以,假如你乐意,今天就去。”
“到伯明翰如此远的地方也可以吗?”
“假如你乐意,当然没有问题。”
“那你的医务怎么办呢?”
“我邻居外出,我便帮助他行医。这份情意,他总想有机会报答我呢!”
“哈!这就最好了!”福尔摩斯身子向后仰靠在椅子上,眯缝起眼睛敏锐地洞察着我,“我看你这段时间身体一定欠佳,夏天患感冒真是有点儿讨厌。”
“上周我患了重感冒,三天都没出门。但现在我觉得自己完全好了。”
“这一点没有错,你看上去很壮实。”
“那么,你如何了解到我生过病呢?”
“我亲爱的朋友,你是清楚我的办法的。”
“这么说,又靠你的推理法了。”
“完全正确。”
“从哪里说起呢?”
“从你的拖鞋上。”
我低头端详着自己脚穿的这双新漆皮拖鞋,“你到底是如何……”但是我未问完,福尔摩斯即先开了口。
“你穿的是一双新拖鞋。”他说道,“你买回家才几个星期,但是我发现冲着我这面的鞋底已被烧焦。一开始,我认为是鞋子沾了水后在火上烘干时被烧焦的,但是鞋面上那个写着店员代号的小圆纸,告诉我并非如此。假如鞋子沾过水,这代号纸片早应该就掉了,所以你的鞋底肯定是在靠近炉子伸脚烤火时候被烤焦的。如果一个人没病没灾,就算在6月份如此潮湿的天气里,他也是不会随便去烤火的。”
如福尔摩斯的所有推理那样,任何事情一经过解释,本身看来就会很简单。他从我脸上察觉了我的想法,笑了,还带点儿挖苦的意味。
“哦,我这样一解释,恐怕就泄露了天机呀!”他说道,“只注重结果不注重原因的话,反倒可以给人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那你是打算去伯明翰了?”
“当然了。这桩案子是怎样的呢?”
“这一切,等到了火车上我再说给你听。外面我的委托人正坐在四轮马车上等着,你可以立刻就出发吗?”
“稍等片刻。”我急忙写了张便条留给邻居,跑上楼给我妻子交代了一下,就在门外的石阶上追上了福尔摩斯。
“你邻居是一位大夫。”福尔摩斯冲隔壁黄铜门牌点头说着。
“没错,他和我一样,买下了一家诊疗所。”
“那诊疗所很早就有了?”
“和我的差不多,自房子建成那天起,这两家诊疗所便成立了。”
“喔!不过,好像你这边的生意要比他那边多一些。”
“是这样的。但你如何知道的呢?”
“噢,我的朋友,我是从你们门前台阶上看出来的,你家台阶比他家的足足磨薄了有3英寸。请允许我做一下介绍,马车上这位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就是我的委托人。嗨,车夫,将马赶得再快点儿,我们的时间才正好不错过火车。”
派克罗夫特先生坐在我的对面,他是一位年轻人,身材伟岸,气宇轩昂,表情率直而真诚,留有一点儿卷曲的小黄胡子,戴着一顶发亮的大礼帽,穿一身朴素整洁的黑衣服,让我们一眼就可以猜出,他应该就是城市里那类聪明伶俐的青年。他们是被称为“伦敦佬”的那类人,我国最享有盛名的义勇军团,就是由这批人组成的。这批人在英伦三岛上成长起来的杰出体育家、运动员之多,超过任何其他阶层。他红润的圆脸,流露着自然愉快的表情,但是他下垂的嘴角,我感到他的内心隐藏着一种特别的悲伤。然而,一直等到我们坐入头等车厢内,在去伯明翰的路上,我才了解到他遇到的那件麻烦事。也正是由于此事,他才来找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
“我们在火车上要坐70分钟。”福尔摩斯说道,“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请你将给我谈过的那些有趣经历,给我的朋友再讲一讲,并请你把细节尽量讲得详细一些。我想对于这个事件的经过,再重新听一遍的话,对我也很有帮助。华生,这件案子或许有些名堂,也或许没有。但是,最起码显示出,我们对那些超常的和荒诞的特征充满喜爱,现在,我不再打扰你了,派克罗夫特先生。”
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双目闪亮地望着我。
“这件事情最麻烦的是……”他说道,我好像彻底上当了。当然,表面看来仿佛没上当,我本人也未看出是已被骗了。但是,假如我果真丢掉那个差事,去换来一场空的话,那么我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家伙呀!华生先生,我不擅长说故事,但是我碰到的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我从前在考克森与伍德豪斯商行工作,就在德雷珀广场旁边。但是今年初春的时候,商行被委内瑞拉公债券案卷了进去,搞得萎靡不振,这你应该没有忘记。我们27名职员在商行破产时,自然全被辞退了。我在那里工作5年,老考克森给我的鉴定书评价很高。我东跑西试,但是我的境遇和很多人一样,因此相当长一段时间四处碰壁。我每周薪金在考克森商行时是3英镑,我储蓄了大约70英镑,然而单凭这点儿积蓄维持生活,不久就花光了,我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差不多已经买不起了应征广告回信的信封与邮票。我找了很多家公司、商铺,靴子都在上下楼梯时磨破了,但是所找的职位依然毫无音信。
有一天,我听说摩森赫威廉斯商行,就是龙巴德街的一家大证券商行,有一个位置空缺。我唐突地说,关于伦敦东部中央邮政区的情况,你或许不很熟悉,但是我可以对你说,这家商行是伦敦最富的商行。那家公司规定,它的招聘广告只可以通过信函应征。于是,我寄去了我的鉴定书与申请书,但未抱多大期望。没有想到居然收到了回信,信中写道,假如我下周一到那里,而我的外表符合条件的话,我马上就能任新职。没有人清楚他们是如何挑选的。有人说,可能是经理在成堆的申请书里,随便伸手拣起了一份。无论怎样说,我这次运气很好,我也从来没有如此高兴过。最初薪水是每周1英镑,跟我在考克森商行时候的职务一样。
现在,我马上就要说到此事的怪异之处了。我的寓所坐落在汉普斯特德旁边的波特巷17号。噢,对了,在收到任用通知的那天晚上,我在那里正坐着抽烟,房东太太拿着一张名片走进了屋,名片上印着‘财政经理人阿瑟·平纳’。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说过,更猜不出他为何来找我,但我自然还是让房东太太将那人请了进来。此人中等身材,头发、眼睛、胡须全是黑的,唯有鼻子有点儿发亮。他步伐轻快,语速急促,好像是一个比较珍惜时间的人。
‘我想,你应该就是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吧?’他问道。
‘没错,先生。’我回答说,同时为他拉过一把椅子。
‘从前供职于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对吧?’
‘是的,先生。’
‘现在是莫森商行新任书记员吗?’
‘正是如此。’
‘噢!’他说道,‘情况是这个样的,我听说你在理财方面能力很强,有不少出色的事迹。你应该会记得考克森的经理帕克吧,他一直对你倍加赞赏。’
‘听他如此说,我自然高兴了。我在业务方面一直精明能干,但从没想过城里居然有人如此称赞我。’
‘你的记忆力很强,是吗?’他说道。
‘还算及格。’我谦恭地回答道。
‘你失业之后,对商情还关注吗?’他问道。
‘是的,每天早上,我都会按时看证券交易所的牌价表。’
‘真下功夫呀!’他声音响亮地喊道,‘这才是生财之道!如果我测验你一下,你不会生气吧?那么,请问埃尔郡股票牌价是多少?’
‘106英镑5先令到105英镑17先令半。’
‘新西兰统一公债又是多少?’
‘104英镑。’
‘英国布罗肯·希尔恩股价呢?’
‘7英镑到7英镑6先令。’
‘太棒了!’他双手举起兴奋地叫道,‘这完全符合我了解的行情。噢,我亲爱的朋友,你去莫森商行做一名书记员,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你可以想一想,他如此狂喜让我多么惊奇。‘啊!’我说道,‘平纳先生,其他人可不像你这般为我着想,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我可是很喜欢它哟!’
‘怎么可以这样,先生,你本应该飞黄腾达,根本不适合做这类事。我要对你说,我非常看重你的才能,我给你的职位和薪水,虽然比起你的才能来还不够高,可是比起莫森商行来,那是天壤之别了。请对我说,你何时开始去莫森商行上班?’
‘下周一。’
‘哈,啊!我觉得我有必要冒险打个赌,你原本不需要去那里。’
‘不去莫森商行?’
‘没错,先生。那天你将上任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经理,该公司在法国城乡分布的分公司有134家,另外在布鲁塞尔与圣雷莫,还各开了一家分公司。’
他的话让我非常吃惊。‘这家公司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我说道。
‘这并不奇怪,你或许没听说过,公司一直在低调营业,由于它是向私人筹集资本的,生意兴隆,无须做什么宣传。创办人是我的兄弟哈里·平纳,他任总经理,而且入了董事会。他清楚我在此地的交游广泛,请我帮助他挑选一个合适的人才,这个人最好能力强,精力充沛,而且听使唤,薪金又不要太高。帕克提到了你,于是我今晚就过来造访了。最初,我们只可以付给你500英镑。’
‘一年500英镑!’我兴奋地高声喊道。
‘哦,这仅仅是在开始的时候。此外,只要是属于你的代销商完成的营业额,你均能提取百分之一的佣金。请你相信,这笔收入一定会高出你现在的薪水的。’
‘但是,我对五金根本就不懂呀!’
‘我的朋友,这是什么话,你可是懂会计呀!’
我的头在嗡嗡作响,连椅子差不多也坐不稳了,但是我的心头猛然浮出一丝疑问。
‘我务必对你坦率地说。’我说道,‘莫森商行给我一年的薪金是200英镑,但是莫森商行是可靠的。哦,说实话,你们的公司我的确了解得极少……’
‘哈,稳重,稳重!’他兴奋地大声喊道,‘我们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你是不易被随便说服的。哦,这是一张百元英镑的钞票,假如你觉得我们可成交,你就将它当预支薪水先收起来吧!’
‘那棒极了!’我说道,‘我何时可以就任新职呢?’
‘明天1点钟的时候,在伯明翰。’他说道,‘我有一张便条,你就拿着它去见我的兄弟。这家公司的临时办公室,在科波莱森街126号b座,你可以去那里找他。当然,他对你的任用必须表示认可,不过在我们之间这是没有问题的。’
‘平纳先生,说实话,我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才好!’我说道。
‘我的朋友,你完全不必客气,这是你应得的。但有一两件小事,虽然只是形式,我需要跟你讲清楚。请在你手边这张纸上,写下:我非常愿意就任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经理,最低年薪500英镑。’
我根据他说的写了,然后这张纸条被他放入口袋里。
‘还有一件小事。’他说道,‘你打算如何应付莫森商行呢?’
‘我给他们写信辞职就是了。’我说道。
‘哦,我不希望你这样做。因为你的事,我曾与莫森商行的经理产生了口角。我向他咨询你的事,他的态度很无礼,责怪我有意挖掘他们的人才等。最后我生气地说:’假如你希望笼络一些有才能的人做事,你就必须付给他们丰厚的薪俸。‘他说:’他甘愿拿我们的低薪,也不会要你们高薪的。‘我说:’我与你赌5个金镑,假如他同意了我的聘请,你就再也不会听到他的回音。‘他说:’好吧!是我们将他救出了平民窟,他岂会那样随便离开我们。这是他的原话。
‘这个没有教养的恶棍!’我喊道,‘我们从未见面,我为何必须照顾他不可呢?假如你不想让我给他写信的话,我自然可以不写了。’
‘好!就这么说准了。’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道,‘好,今天我很欣慰能为我兄弟物色到如此有才干的年轻人。这100英镑是你的预支薪金,这是那封信。请把地址记好,科波莱森街126号b座,别忘记约好的时间是明天下午1点钟。再见,我的朋友,祝你一切如意!’
我们两人谈话的全部情况,就是这些。华生医生,你不难想象,我交了如此好运,应该有多么开心。我暗自感谢上帝,激动得半夜未能入睡,第二天我就搭乘火车去了伯明翰。我将行李存放在新大街的一个旅馆内,随后根据介绍的地址去找。
这比约定时间提起了一刻钟,但是我觉得这问题不大。夹在两座大商店中间的一个甬道,居然就是126号b座。在甬道尽头有一个弯曲的石梯,自石梯上去有很多的套房,出租给自由职业者或一些公司当办公室。每个租户的名牌,都写在了墙上,但我没看到有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名牌。我惶恐不安地站了几分钟,想思考一下全部事件,是否是一个蓄谋策划的骗局,这时走来一个人给我打招呼,他很像昨晚那个人,身影和嗓音都一样,只是他的胡子刮光了,发色没有昨天的黑。
‘请问,你就是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吗?’他问道。
‘对,是我。’我说道。
‘哈!我正在等候你,但你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一点,我今天清晨收到了一封我哥哥的来信,他在信中对你非常赞赏。’
‘你来时我正找你们的办公室。’
‘由于这几间临时办公室,是我们上周刚租到的,因此公司的名牌还没有挂上,跟着我来吧,咱们将公事谈一下。’
我跟着他来到了高楼的最上层,在楼顶石板瓦下面,有两间空着的、落满灰尘的小屋,没有窗帘,也没有铺地毯,他将我领了进去。我原本想象着,它是一间宽敞、明净的办公室,里面坐着一排排勤奋工作的职员,就像我常见到的那样。但是我眼前的小屋内,仅有两把松木椅,一张小桌子,一个废纸篓,桌子上仅有一本总账,这便是全部家当。
‘请别泄气,派克罗夫特先生。’他看出我脸上流露出的不快神色,说道,‘罗马也并非一日建成的,我们拥有雄厚的资金,可不是投放在办公室摆阔上。请坐,将那封信拿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