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高崖，这里是深谷，这里是一线天，青苔拙劣的弥补不能掩盖崖壁破碎不堪的事实，摇摇欲坠的巨石随时可能倾覆而下。西门戎迷惑于濂水诡异的隐没，以及他来自的年代里，为何米仓山没有这样一个景点，片刻之后他想通了，前者答案是河水流入了在十七世纪存在，但此后崩塌的地下溶洞，而后者则因为在那三百六十五年的风霜里，脆弱的美景早已化为乌有，蔓延的绿色覆盖住崩解的山石，泯然于群峰之间。沧海桑田是自然的造化，至于什么人工爆破，并未真正改变这一进程。
随后发生的事情就让他们无可奈何了。
作为贺珍手下的高参，曾半仙非常合适宜地提出了一个建议，说什么让爆破三人组一起去安放烈焰燃雷太过危险，应该让两个男人去，女的留在这边，而自己过去监督外加做个照应。汉中扛巴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让三个哑仆好好“保护”好石燕。他自己身披厚甲，周围围了二十个披挂整齐的亲兵，四面大如门板的盾牌挡成一个弧形。剩下的兵丁则名曰防卫，弓箭和火铳外加稍远处的一门火炮却结结实实地对准西门戎和王永春的后背。这狭窄的干谷中腰很细，北侧却是一个敞开的喇叭口形状，西门戎一边心里大骂奶奶个熊的这军阀果然滑头很会保护自己的狗命，一边估摸距离，他得出一个绝望的结论，就算春哥同意让石燕当俘虏，剩下的两人想在数百人的攒射加炮击下逃至安全距离，那速度要大于等于刘易斯……
王永春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老婆扣在别人手里，啥脱逃方略也没用了，眩晕状态下硬着头皮和西门戎一起安放。瘦秀才实在不想看女猎手那绝望而愤怒的表情，低着头朝里面挤，曾半仙紧随其后，这直接导致空间关系发生变化，胖侠宽大的身躯，遮挡住来自后方的视线——曾怀仁看似无意地凑到王永春近前，塞给他一个张纸条，王永春瞟了一眼马上脸色就变了，这纸条很快被西门戎夺了过去，胖侠看后极力压住激动的表现，然后把那纸条团了团生吞了下去。
安放工作表现得尽可能认真和专业，尽可能让汉中扛巴子深信不疑，浸透油与蜡的超长导火索其实只是个摆设，真正的爆破时间取决于设定好的延迟引息。
三人退到爆破威力圈之外，示意大家塞好耳朵，西门戎用生火机点燃引线，然后扯着大嗓门喊倒计时，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缓缓缩短的导火索吸引住了，那角落的异常响动，直到最后一刻前似乎都微不足道。
突如其来的炮火，炸开了。
盗星孙震林确实说对了一件事。
汉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时刻盼着贺珍去死。
他们中只要有十分之一真正行动起来，就足以让军阀在偷来的江山上如坐针毡，而事实上有超过一半的人谋划了这场复仇行动，现在浮出水面的，仅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
在那虚假的倒计时进行之中，当胖侠的大嗓门几乎盖住了一切，两个炮手悄悄地把怒火喷射的方向转向人群最稠密的地方，一个祸首和二十个陪葬的仆从，这一炮所能猎取的生命，足够密集。
坚甲可以挡开侵袭的刀锋，厚盾足以傲视呼啸的锋镝，然而它们都不足以抵挡侧后方近距离的炮击。这是一枚精心制作的开花弹，烈焰燃雷赐予了它远超的威力。
生铁浇筑的壳体硬生生砸进了军阀的后背，扩散的激波撕碎了染血的尸骸，尸骨、盔甲和炮弹的碎片一起飞溅，尖刀般刺进亲兵们的身体。其中有五人幸运到直接毙命，剩下的十五位则要痛苦的多，血肉模糊尚不足以形容他们的惨状，爆鸣声压住了最初的哭喊，而痛苦则如同那渗入泥土的污血，缓缓扩散，久久不息。
在两个炮手拔腿就跑的同时，太多的人呆住了，在遭遇这种几乎就是不可思议的变乱之后，最初的几秒钟，惊讶的烈度，远远超出恐惧。
而他们的对却手是分秒必争的。
“抄家伙！”西门戎一声大喊，第二辆火药车被扒去了蒙皮，石燕接住王永春扔给她的猪头式防毒面具，迅速戴上，而臭气弹的爆裂，紧随而至。
“今天请你吃so2，这可是酸性氧化物，入水产生亚硫酸，氢离子浓度包你满意，奶奶个熊的，熏不死你，熏不死你！”在简易防毒面具的保护下，胖侠兴奋异常，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以那三个哑仆为核心开始扩散。女猎手一个鱼跃、数步急奔脱离了包围，也加入化学武器攻势。刚开始还有几位仁兄尝试纠集人马，诛杀乱贼，但人群中迅速传来“这帮人会妖术，是我们根本对付不了的妖术，想保命就快跑啊”之类的喊叫，恐惧，无法抑制的恐惧扩散开来，本应致命的攒射胎死腹中，而那些稀稀拉拉无目的的攻击，转瞬间淹没在人的喊叫与马的嘶鸣之中……
马？
是的，那些忠实的，为兵丁们托运辎重的马匹，在气味恐吓下已进入疯乱状态，它们暴怒地冲撞着业已残破的阵线，蹄子狠狠践踏过昔日主人的身体。兵败如山倒，卒乱似狂澜，米仓山入口沦为荒谬的屠场，混乱的局势迅速扩大，而这，正是逃亡的天赐良机！
“可矣，足矣，今日杀戮，竟如此深重，吾不堪目睹，西门贤弟，吾等已当脱身，否则……”
“否则山**了就逃不掉了！”胖侠和女猎手都拼命地往身上背东西，而曾半仙却还在不停地臭气轰炸，西门戎提醒他：“曾哥，你这下犯的事不比我们几个小，一起跑吧！”
“跑？跑什么跑！哈哈哈哈——”隔着面具，看不见笑容，却听的见开怀的笑声，“大仇已报，我还想好好欣赏一番呢，你们几位少侠年轻有为，小小汉中岂乃容身之地，还不快快金蝉脱壳，远走高飞，休怪我不送！”
西门戎还想拉曾怀仁，被王永春和石燕一人揪住一只耳朵拖走。三人什么都不敢多想，迅速穿过喇叭口、一线天，拉开一定距离后扑倒，身后雷鸣般的山崩如期而至。
再见了，汉中。（<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