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说了,阮大人会不会怪罪?”
“不必恐慌,阮大人大人有大量,只要有更多的、稳定的货源,一切都好办,而且……我白某人也对此很感兴趣……”白玉青说着,打开一个包裹,黄澄澄的金元宝,亮到晃眼。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胡老板终于下了决心:“实不相瞒,这批货最初的源头,是辽东胡匪……”
天启年间,明右副督御使袁崇焕设计杀了皮岛总兵毛文龙后,东江镇迅速走向崩溃。毛总兵手下的兵将,死的死,叛的叛,还有不少流落到东北沿海诸岛或深山,这些人,也就是后来的“胡匪”。胡匪毕竟曾是大明官军,训练、组织、装备上远非一般土匪可比,加之辽东百姓被建虏剃头式的扫了那么多遍,根本就无油水可榨,所以那些成了规模的胡匪,抢劫对象除了晋商商队外,甚至还包括建虏本身。
建虏弓马娴熟,胡匪神出鬼没,后者搞不翻前者,前者也灭不掉后者,就这么捉迷藏斗十几年。目前胡匪里最大的一个绺子,魁首人称“摸着天”,据说他手下有四梁八柱,少说也有几百号人马,东北历来盛产药材,建虏运人参鹿茸的车队,是胡匪打劫生意的重头戏。浪里黑条则派出船队,为他们在海上接应,购进药材,换成兵器和粮食……
“原来如此,换句话说,胡老板生意作的越大,摸着天那边的境况也会越好,其中冤大头的也就是建虏而已,如此这般,何乐而不为呢?”
白玉青把那包金元宝朝胡大江方向推了推:“这只是最初的定金,若是胡老板答应合伙的话,”他用毛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我愿意出这个数……”
胡大江脑袋又嗡了一下,苍天啊,这白家铺子哪来这么多钱,随便一出手,相比之下,王秀川、赵文茜还有他自己的加在一起,也只能算一个零头……
白玉青又换上招牌式的微笑:“据我所知,这盈利里有一半是要到军中去的,是不是呢,胡老板?”
“不……不是,其实呢……”
“不必恐慌,也不必隐瞒,都是做生意的人,自然要把钱投到该投的地方去。与其现在把银子堆在库房里,将来被虏、寇抢走,不如投在庄副总兵身上,看他这些日购备物资,招募新兵的气象,还真有可能拉扯出一支强军,这对你我,对扬州、江阴百姓,对朝廷,都是大大的好事。”
“筹资募兵的事,阮大人,马大人,还有圣上都不介意?”
“他们本来就是人参鹿茸最大的买家,高兴都来不及呢,又怎会介意?江北四镇那么跋扈,阮大人也没说什么。胡老板尽可以放心,这年头有兵腰板就硬,现在不会有人动你我,等庄副总兵的军队成了规模,甚至成为江北第五镇,那就更没人动的了我们……”
酒足饭饱之后,胡大江让胡海带白玉青去扬州最好的旅馆,心里却泛起了嘀咕。白家铺子的介入,喜忧参半。喜的是资金一下子充裕了十倍,有应天府那几个大买家更是不用担心销路问题。忧的则是这样一来,白玉青以及他爹也一跃成为最大的股东,占了整个资方的九成以上。赵文茜和阑珊关系很好,王秀川是庄子固堂妹的丈夫的哥哥,沾亲带故的人就算投资占的份额再小,也不用担心什么,可自己这头就难办了。胡老板不想还没牛气几天,就彻底沦为整个合伙体系中的附庸,说的话不算数,生意上也受制于人,那可不好受,非常的不好受。
胡老板寻思了好久,基本内容是如何增进和庄副总兵的战略性合作伙伴关系,以及胡记药店比上白家铺子,全面劣势之下到底有什么优势。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忽然间灵光一闪……对了!
比钱比不上,却可以比人啊,白景堂很牛,白玉青也很牛,甚至连那七岁的白小药都深谙药学,能以鼻息辨百草,但无论怎么说,那边也只有一个七岁的闺女。而我胡某人衰则衰矣,闺女胡蝶可是结结实实的十七岁,这,就是优势!
胡老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阑珊原先以为,包办婚姻=拉郎配=封建残余=强扭的瓜=不甜=苦涩=婚后不幸福=家庭暴力=性格扭曲,但堂兄的婚事告诉她,具体情况未必如此。
胡大江想把女儿胡蝶嫁给庄子固,堂兄一开始当然不同意,说战争实在是很残酷,自己原来的妻儿都死于流寇袭击,为胡老板一家的幸福,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家千金冒这个险。胡老板听罢,立即启动了不间断全方位地毯式宣传攻势,这种攻势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堂兄平均每个时辰都能遇到至少三个来提亲的,这些胡老板专门雇来的人个个都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吹起牛来上嘴唇着天,下嘴唇着地,再这样下去,弄不好全扬州城不明真相的群众都会以为胡蝶已经和庄子固成亲数年了。堂兄在战阵上不畏惧敌手,却抗不住这种不杀人不流血的软性舆论攻势,最后实在没法,只得同意,不过他提出一个条件,一定要见胡家千金一面,别弄得进了洞房才知道新娘子是谁。
见面的结果是满意,非常满意,据堂兄说,胡家千金并非娇生惯养之辈,她深得从商的父亲真传,精通算学,*持家政可是一把好手,算得上是贤内助;至于胡蝶为什么从第一眼就看上庄子固,阑珊相信除却堂兄那“强壮的男人魅力”之外,还有更现实的利益考虑,毕竟在乱世之间,一个统兵的武人,怎么说也比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靠的住。
阑珊不久后亲眼见到了胡蝶(或许应该叫嫂子了),她人不漂亮,至少不是那种柔柔弱弱的漂亮,身体结实,精力充沛,心思缜密,倒确实很适合作为军官的妻子。
在胡老板看来,女儿嫁给庄副总兵是了不得的事,但这实际上仅是史可法苦劝高杰僵持一月中的穴曲,这段时间是阑珊回到古代后最忙碌的,各种各样的工作,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孙云球虽然骨子里透出读书人的迂腐,但一听说赚钱是为了保家卫国,马上变了主意。阑珊协助孙云球,夜以继日地研发,终于做出了木支架双片眼镜,比那种用绳子固定的单片眼镜方便许多,尤其适合伏案苦读的书生佩戴。为扩大生产规模,吴郎中这些天来四处走访,物色巧手木匠以及玻璃匠人。而阑珊则托人购进了一批瓷罐和软木塞,不求颜色,不求外形,只求足够致密,滴水不漏。孙云球觉得奇怪,问她这是干什么的,白毛女神秘地笑了笑,低声说——“罐头。”(<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