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
地慧星皮和,自诩多才多艺,武功、杂耍、诡计都有两把刷子,常对地妖星薛卓吹嘘要不是因为他喜欢独自行动,不想管人,按照能力本是可以排进天字辈的。而王永春……百无一用的腐儒秀才而已!
然而,当自己右臂飞溅起一片血花,当皮肉烧焦的气味传入鼻孔,当巨大的苦楚痛彻骨髓,皮和惊恐地发现,处于劣势的居然是自己!
右臂垂了下去,无可奈何地垂了下去,两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在接触到对手躯体之前便已颓然跌落尘埃,左手的刀锋划过了目标,王永春脸颊上出现一道长长的血口,这一击勉强算是得手,然而,也到此为止了。
“嗟乎,刀兵不详,吾亦不想令汝两臂皆废,吾……吾只想令汝莫要戕害于人……”扳机又响,第二发霰弹喷薄而出。
中弹的不是左臂,而是右膝,地慧星在那一刻感到的不是疼痛,而是灼热,右膝盖好像一个通红的煤球,向整条右腿散发着热力。
完好的尚有一腿一臂,皮和却主动瘫了下去,地慧星在张献忠手下效力多年,亲手结果的人命就有二十一条,他当然明白这个时候逞强是找死,惟有暂时示弱,以待时机。
鲜血,滴滴答答地从王永春脸颊流淌而下,疼的他直咧嘴却没喊出一声。毕竟是熬过李自成严刑拷打的人,看似文弱,心底却有一股倔强的硬气。瘦秀才看对手已经瘫软,并没有继续攻击,而是退后三步,把那些被推销的小玩意儿一样样摆在地上。皮和估摸着王永春等下会来翻他的褡裢取走钱财,现在装做半死不活,到时候一下子伏击便可得手。不想瘦秀才只是抱着文房四宝快步走过右侧身边,没给他伏击的时间。
“那些小玩意儿还给汝,钱财之类,汝拿去找个郎中疗伤。古人云,浪子回头金不换,汝以后可要做个老实本分人,莫要助纣为虐,否则作孽过多,会遭天谴……”瘦秀才念念叨叨地说了好多,然后消失在胡同之外。
地慧星皮和翻身起来,用尚完好的左手臂攥着匕首,把击入体内的铁砂一点点挖出来!疼,非常疼,疼的他咬牙切齿,疼的他怒火中烧,***,这算什么!大风大浪顶的过,小水沟里翻了船,就算是和宁南伯左良玉的手下对抗时也没吃过这等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臭秀才居然用莫名其妙的五雷击妖棍把老子打成这般惨状,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官兵甲和官兵乙站了半天的岗,累计敲诈九十四次,调戏妇女三十一次,除了上缴官府的进城税外,私吞的铜板还有一堆。好容易盼到中午换岗,两个家伙想找个地方喝一盅,刚进门没多远就看到一差役在贴告示。
著名消息灵通人士:闲汉顾大嘴对着广大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吹牛:“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我亲眼看见县太爷的外甥被殴了,那殴人的可不是一般的人,一个是背着孩子的小媳妇儿,拿着弹棉花的弓射细柴禾棍,百发百中,另一个是用混铁大柴刀和神火枪的后生,力大无穷,可怜屠少爷手下四员干将,不出半只烟的功夫,全部扑街,其中一位,更是毙命当场……”
贴告示的差役听得直翻白眼:“你小子是哪头的?屠少爷被贼人殴打,你小子倒是很兴奋嘛,你小子就不知道,这南江城里,权最大的就是县太爷,钱最多的就是屠大官人?他们两家又是姻亲,你得罪得起么?你小子要是敢和那犯上的贼人有那么一点点瓜葛,就不怕捕头把你捉去,千刀万剐么……”
差役还没说完,就见一名同行拿着几卷告示,拨开人群向这边挤来:“快快快,把旧的告示去了,贴这个新的,情况有变,情况有变!”
“到底怎么了?”
“殴屠少爷的不是一般的贼人,是巨寇张献忠手下天罡地煞中的地妖星西门戎和地慧星石燕!”
一听说张献忠的名号,围观人群马上静了下来,吹牛上瘾的顾大嘴也噤若寒蝉。新版告示很快贴上,这次不仅有字,还配上了两名通缉犯的画像,官兵甲和官兵乙方才听闲汉描述的时候就在怀疑,现在一看更是差点没瘫下去。官兵乙体若筛糠,暗地里哀叹早上居然放这俩瘟神进城,官兵甲更是欲哭无泪,早上看走了眼,连那弹棉花疯女的豆腐也敢吃,这要是报复过来,自己小命不保……
怎么办,怎么办啊!?
“臭蟊贼,我不怕你!”南江首富屠刚把黄纸撕成碎末,可在愤怒过后,剩下的只有恐惧。
**是传统,大财主与县官联姻则属于时尚。自从姐姐嫁给知县,屠家就鸡犬升天干啥都硬气,各种产业,白道黑道吃喝嫖赌都拉拢了过来,那赚钱的速度可是名副其实的日进斗金,虽然自己的儿子屠森不太上路子,天天不务正业就知道带着四个小跟班四处收“孝敬钱”,可管教管教也会好转,真正可怕的事情只有一件:张献忠!
早在四年前,张献忠第一次入川之时,他的恶名在各地财主间就流传开了,排除那些流寇连战马都吃人肉喝人血的荒谬传闻,这厮抄杀大户连藩王都敢砍可是血淋淋的事实。就算是严监生式的守财奴,也明白钱被贼人抢去是亏穿老本的道理,一时间各地纷纷训民团自保,风声鹤唳。好在那一次张献忠只是和官兵周旋,并未在四川境内长期停留。但此后的几年中,从川外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离谱,什么武昌被占领,楚王朱华奎被秒,黄虎直接踩着楚王人头自立大西王之类的事情都出来了。终于,崇祯十七年元月,张献忠再次入川,而且这次兵力是上次的十倍,那打了五十多年仗的四川总兵秦良玉苦战数月,依然不敌,只得退守石柱城。六月二十日,重庆陷落,那从汉中一路逃过来的瑞王朱常浩这次逃跑失败,被俘,然后满门抄斩。消息传到南江,一干土财主和达官显贵跳江自杀的念头都有,百万流寇如同一柄重锤,连重庆那样的金池汤城都轻易砸碎,保宁、巴州、南江,还守的住几天?
然而这柄重锤甚至都不屑于先敲南江,却奔成都而去。南江的财主们从死刑立即执行变为死缓,稍稍出了一口气。屠大官人自我安慰,说什么成都是天府之国,粮食多,城墙厚,抗个一两年没问题,到时候湖北的宁南伯左良玉就进川剿贼了。可惜自我催眠没多久,南江县富人界再次陷入恐惧,因为……黄纸。
街头巷尾,衙门门口,财主院前,各种各样的地方都出现一些小小的、写着字的黄纸片,上面内容基本上为“吃他娘,喝他娘,开了城门迎西王,西王来了不纳粮”,后来还配上针对广大文盲的如何开城门烧衙门杀大户哄抢一光的图解。一切的一切,都表明,张献忠的势力已经渗入南江!
俗话说疑邻偷斧,而屠大官人则是看谁都像张献忠派来的,前几天他一直怀疑在自己宅院不远处那个翻跟头的穷鬼和他玩倒立的弟弟是探子,可又没有证据,于是吩咐家丁把这两人乱棍打走。结果这几天府上就闹了鬼,下人买个菜啥的都会出现可怕的黄纸条,上面都是奉劝家仆杀掉屠大官人大秤分金的内容。
屠森不知是真淡定还是脑子少根筋,依然天天带着四个跟班去收“孝敬钱”,他爹屠刚则度日如年欲哭无泪,天天在下人面前撕黄纸以证明自己威严尚存。结果今天撕到第十四张黄纸条时听见下人哭嚎,说什么少爷被打了,而且打的很惨。
见到屠森之前,屠刚还想着教育儿子什么做人要低调,枪打出头鸟,装B遭雷劈之类的话,可见到儿子满身穴满柴禾棍儿的惨状,屠大官人立刻哭的把原来的词儿都忘了。哭了一半,下人又来禀报,说是家门口出现了黄纸,这次骂的更凶,而且还署名了的。
屠大官人接过黄纸一看:“咄!你这死财主,头上长疮脚下流脓,眼斜口歪牙齿不齐,三岁偷鸡五岁摸狗,七岁上墙九岁跳沟……这次是打你家兔崽子,下次就是杀了!”署名是张献忠手下天罡地煞之地妖星西门戎,地慧星石燕。
“把这纸条送到衙门,告诉我姐夫,出动四大名捕,全城搜捕,给我宝贝儿子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