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玉眉头紧锁,对安灵儿说:“看着我的眼睛。”
安灵儿从命了,四川总兵这句话不是建议,而是命令,而此后的须臾,则是审问。
知道什么叫不怒自威么,知道什么叫无语的*问么,想想面前的这位老太太曾亲手将数以千计的叛贼送进黄泉,想想她麾下的石柱、忠州联军曾一度在西南诸省战无不胜……然后你和那苍老依然锐利如锋的目光对视片刻,你将会察觉到颈项上汗水的冰凉。
许久,许久,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老身相信你,按照你方才所说的去做吧。”
“我……我……”安灵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被巫魁派来刺杀你的……虽然后来我没胆子这么做……老人家应该把我看成敌人才对,我是敌人啊,老人家怎么能相信敌人……”
“你不是敌人,”秦良玉温和地说道,“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了一切。”
“眼睛?”
“眼为心之窗,睛为魂之镜,无论容貌如何变化,不管行为如何模仿,但眼神会泄露一切。从你的眼睛里,老身看到了怯之善、心之枷、魂之锁,惟独没有那属于刺客的凶残。所以我相信你……让老身猜一下,你是因为喜欢锦葵花,所以才在最后才用这个名字么?”
安灵儿点了点头。
“你害怕陶华玉知道你被破面的真相,所以宁可以锦葵的身份出现,不承认自己是安灵儿,你希望安灵儿消失在陶华玉的记忆中,直到最后都是一个未被扭曲摧残过的健康女孩,是这样么?”
安灵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锦葵和刺莉一样,都是满山遍野开放的野花,然而锦葵又与刺莉不同,无论风霜雨雪,无论虫咬兽食,锦葵都不会长出反击的荆棘,它只是在翠绿中绽放的紫色花冠,默默承受着一切,永远柔软,永远温和……这果然是你的写照呢,安灵儿,和锦葵花一般的女孩……然而锦葵又是多变之花,你身上一定带着那种会变色的锦葵茶吧?”
“老人家果然知道的……”安灵儿变戏法似的拿出几个小包包来,“可以在红紫蓝三色之间变换的锦葵茶,确实是我最喜欢喝的东西呢,我现在就去泡茶,给我一点热水,等等……如果要叫醒他们的话,我必须换一下样子才行……”她转身过去,再次面对秦良玉的时候,已变回小巫女锦葵的容颜。
四川总兵点燃了解酒香,然后一阵起床似的叫喊在饭局上喧嚣起来。
即使在正午,若在深井之下,依然看的到星光。
对于其他人这只是传说,然而对于巫魁来说,这却是记忆中最深刻的黑暗。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一切,她一切的一切,都改变了。
和南诏、大理国时期的巫王、巫后制度不同,在五毒教勉力支撑的数百年里,单纯依靠血统的传递,已经无法保证历代巫魁法力的强大,所以新的巫魁苗子是从大量的孤儿里筛选出来,从一开始就灌输以扭曲的乖戾。
很小,很小的时候,五岁半、六岁、还是六岁半?巫魁已经记不得这个细节,如同她再也想不起自己的父母和原名一样……她和很多素不相识的小孩子一起被关在深井里。说是深井,其实更接近地窖,而且是那种上小下大,没有井水,但非常潮湿,遍布毒蛇、蜘蛛、蜈蚣的地窖,任何恶心、软弱和恐惧的表现都会导致被密密麻麻的蛇虫杀死……只有最勇敢,或者说和这一切最“亲和”的孩子才有活下来的资格……
后来她才知道,被带进深井的孩子一共有四十九个,被带出深井的只有七个。
而在这七个人中,只有一个是被允许活下来的。
和普通的蛊师不同,巫魁必须时刻保持对五毒教最大程度的控制,换句话说,历代巫魁都是在七个最强的孩子中经过杀戮而出,失败的六个人只有死路一条,而杀戮的方式则是驱使妖奴,从离开深井到决斗有三年的学习时间,而如果决斗时候胜出者的水平没有到达上代巫魁的要求,那么胜出者也会被处死……
“软弱、善良……这些都毫无意义,这些都意味着死路一条!”上代巫魁的话尤在耳边,“只有残忍,只有最大程度的残忍才意味着生路!杀,拼命的杀,变换手法的杀,不计一切代价地杀,只有其他人死了,你才有活下来的资格!”
妖奴之间的战斗,或者,你可以认为这是巫魁候选人之间的斗法,比普通的蛊师对决更残酷,一旦失败,就会被敌方的妖奴的冲击和自身蛊阵的崩溃所吞噬……他们的下场是显而易见的,直到现在,她的地窖里依然摆放着六具骷髅……
不,地窖里的骷髅数目应该是七具,还有一个,是属于上代巫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