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这茶可还入得了口?”柳如是看到徐鹤城放下茶杯,笑着问道。
徐鹤城笑道:“徐某是个粗人,平日里奔走四方,茶水也就是解渴的,哪里分得清好茶劣茶。柳先生能拿出来待客的,定然是好的!”
陈子龙越是仔细打量,越是觉得徐鹤城无论是言谈还是气质上都不像是科场出身的,可是此人在当扬州兵备道之前是在兵部职方司当员外郎,虽然兵部没法和吏部、礼部和户部这些地方前途无量,可毕竟也是六部里面的正途了,明末又没有捐官一说,未经科场出来的一辈子也就能做个杂佐官儿,岂能当到员外郎?莫不是凭借家中的荫蔽?想到这里,陈子龙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问道:“徐大人,在下斗胆问一句,您是哪一年的科名?”
徐鹤城扫了陈子龙一眼,却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敢问一句,你是何人?”
还没等柳如是接口介绍,一旁的程二笑道:“徐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能够得柳先生垂青的除了陈侍郎的公子,华亭陈懋中还有何人?”
“原来是陈公子,幸会了!”徐鹤城见柳如是与陈子龙都没有否认,知道程二猜得不错,拱了拱手:“在下未曾进过科场,也没有功名。”
“那您是荫蔽得官了?”陈子龙话一出口,便后悔自己说错了话。与今天的学术圈一样,明代的官场也存在着出身鄙视链,进士及第出身然后当庶吉士一路入阁做到首辅的是鄙视链的最高端,其次的便是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再差些的便是举人、而荫蔽得官的除非是丘八老爷,否则已经很接近鄙视链的末端了,也就比杂佐官强些。即便是投胎到勋贵家里的,只要是稍微读的进书,有点志气的子弟也都会用功读书,争取在科场中考出个功名来。俗话说打人莫打脸,如果徐鹤城真的是荫蔽得官,陈子龙这句话一出口,只怕就把人给得罪了,勃然变色,调头就走也不是不可能。
“也不是!”徐鹤城脸色如常:“我是因功保举得官!”
“功名祗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柳如是怕陈子龙惹恼了徐鹤城,赶忙接过话头去:“若论文章诗赋,谁又及得上岑嘉州(岑参)?可就连他都以马上取功名方为英雄,徐大人随未曾进科场,又何尝不能说是英雄?”
陈子龙如何听不出柳如是是在替自己的失言打圆场,赶忙笑道:“不错,徐大人击破群贼,护得扬州百姓士绅平安,自然是当得上英雄二字!””柳先生,陈公子!”徐鹤城自失的一笑:“其实若说此番破贼功劳最大的,并非是徐某,而是这位程二先生。”
“当真?”柳如是不禁吃了一惊,其实她对此人的印象很一般,自从刚刚一进楼来,这位休宁程二便用她十分熟悉的目光盯着自己,若不是要讨好笼络这位徐大人,柳如是早就找个由头将这个不速之客赶出去了。
“自然是真的!”徐鹤城道:“其实流贼虽然人多,但其中识得兵法,懂得进退的却不过闯、献、曹操等区区数人罢了,其他都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毫无部伍节度。流贼入境时,只要先令乡里坚壁清野,迫使其分兵打粮,然后便可以精兵将其各个击破,诛其首脑,自然能以少胜多。我麾下人马虽然不过两千余人,但将吏都是百战之余,骑队、射生手、长矛队、炮队无一不全,又有船队转运粮食辎重,破贼的难处其实不在这里。”
陈子龙问道:“那是在何处?”
“钱粮!”徐鹤城吐出两个字来:“二位应该也看到了,我麾下将士多非大明人氏,乃是四方之精锐荟萃而成,每月的薪饷、口粮都是从优,斩首破阵还要另外加赏。虽说不过两千余人,一个月下来光是薪饷要六七千两银子,粮食和布匹还要另算。朝廷的那点银子又哪里够?若非程二先生施以援手,纵然孙吴再世,恐怕也是措手无策呀!”
柳如是与陈子龙向程二先生投以惊讶的目光,虽然华亭陈家也是江南有名的大族,家中光是田产就有六七千亩,但多半都是不动产,而且多半是属于一族人,而非他一人所有,现金流其实很有限,如果要一下子拿出几千两银子来,恐怕就要变卖家产了。如果徐鹤城没有撒谎,这位休宁程二能每个月拿出六七千两银子来养军,传说中的沈万三也不过如此了。
程二先生看到柳如是这般看着自己,心中不由得暗喜,他平日里自诩有“三好“:好美食、好美人、好豪杰,柳如是乃是闻名江南的美人,若是在平时,即便他有万贯家财,恐怕连这个南楼的门都进不来。他装出一副矜持的样子:“徐大人谬赞了,我不过是协理粮台,帮助筹措些许军饷罢了,又何功之有?”
“程二先生过谦了!”柳如是肃容道:“若无先生大才,扬州数十万百姓,不,江南数百万生灵都要受流贼荼毒。如是以茶代酒,先敬先生一杯!”说罢,她便将杯中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