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的表情立刻就呆板起来,他身子一歪靠在了榻上矮桌,边把玩手中扳指边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无双忙忙从榻上下来,和门主平起平坐,这个说清了是失仪说重了就是以下犯上!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一个身穿玄色劲装脸罩青铜鬼面的男子便走了进来,“参见门主!”修罗拱手道。
“坐吧,”老头儿懒懒的没什么精神,以前无双以为他一直都这样,但现在她知道了,这老头儿根本就是不想搭理面具男,她也给面具男行了个礼。
修罗略一点头算是回应,无双待的他落座才在右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了,她心中不安,便干脆低眉敛目的扮乖巧,她身子纤瘦,这么一缩,人立刻就显得羸弱起来,五官清秀而脆弱,肤色是一如既往的暗淡,幸而身上的服饰不凡,倒是给她的形象提了不少的分。
小猫儿可爱,但是从污泥里滚了好几圈儿的野猫就要另当别论了。
修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望向歪在榻上的老头儿,一开口便直奔主题,“门主,无双身子迟迟不愈,以我之见神机营的事情还是由我和南宫接手为好。”
什么!?无双诧异抬眸,她、她……她没听错吧?
这么快就来挖墙脚了?无双现在也没插手呐,老头儿连眼皮子都不抬,苍老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事儿不是挺顺利的么?”
“事情都是无双下头的三位先生决断,但那三人意见时常不一,很多事情处理的都有漏洞,权责不明,难免相互扯皮,现在事情已然有失控之势,无双虽未实际插手,但毕竟占了名头,下头弟子不知实情难免对无双有所毁誉。”修罗的声音沉沉,有些压抑。
无双更为诧异,面具男这口口声声都是为自己着想,担心她的名声受损,这也……简直是诡异啊!
昨儿他不还被自个儿气的甩袖而去么?他不是还想让自个儿拿了假账册去糊弄门主老头儿和鼻毛男么?不过一晚上而已,怎么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难道昨儿自个儿露的那一手把面具男给震着了,所以现在他开始对自个儿用怀柔政策?无双低下头边数茶叶边思量边……呃,淡定围观。
没错,是淡定,虽然无双有些闹不明白门主老头儿和面具男的动机,但有一点现在是能够确定的,那就是两人都不想让她继续当那个冤大头了。
无双茶叶还没数到一半鼻毛男就来了,开口直奔主题,无双卸任,活由他和面具男一起做。
玄武门三大巨头难得的达成了一致意见,事情自然是全票通过,为了帮助后辈的发展,所以还是用无双的印把子下命令颁布文件,借此给她扬名,毕竟无双这个六色使下头很多人还不知道怎么来的呢,而且人家都是一点一点凭着功劳爬上来的,根基深厚,也有人脉,像她这样一蹴而就的后头有没有来者暂且是未知数,但前头绝对是没有古人的。
所以这也是帮无双树个形象,让大家都知道有六色使这么号人物,另外让大家知道这号人物不一般,所有命令尽出无双之手,这个宣传效果,绝对彪悍!
但三人对无双将来的发展却发生了分歧,修罗和南宫都想让无双跟在自己身边挂名历练,门主老头儿想让她单挑大旗,谁也不跟。
当然,老头儿很少说话,只是在那两人发表意见的时候稍稍反驳一下而已,一把手嘛,自然是要惜字如金的。
等无双出了幽冥正主殿后书房脑袋还是晕晕的,玄武门三巨头这态度转变也忒大了,自个儿啥时候成香饽饽了,三个人说话的出发点全都是为她好,要知道,最爱打道德派的鼻毛男以前的架势就是自个儿如果不愿意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他不介意送自己上路,门主老狐狸和面具男那是更不用说,直接要挟!
修罗大步走在青石方砖铺就的走道上,两侧的下人护卫看见他纷纷避让,玄色袍摆上的暗金绣纹闪烁如流光,青铜鬼面冷然,凌然自威,漆黑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
这是去哪儿啊?无双有些疑惑,刚才三人讨论的结果是让她跟着面具男混,不得不说这对无双而言是最差的决定,这人的气场实在是太强大,门主老头儿和鼻毛男好歹也知道装个样子,做坏事之前先搞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所以不会把她欺负的太狠,面具男倒好,光明正大的胁迫!
“无双,这段时间你先好好休息,三天后搬到左殿。”修罗微微侧身看向无双,说话时步子并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声音沉沉,姿态简直就称得上是客气了,不过是那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客气,就像是皇帝对文士,再怎么礼贤下士都脱不去那股子高人一等的感觉,话虽然客气却是不容拒绝。
无双脸色当即一变,啥?搬去左殿?
修罗说完就转过了头,显然,他只是通知而已,根本就没打算听无双的意见,仿佛这样的安排理所当然,他的话理应得到遵行。
那架势竟让无双生出一种自己抗议就是犯上的荒唐错觉,她暗自鄙夷了自己一把,在这儿还没混多长时间呢就有被人奴化的迹象了!你说搬就搬,搞毛啊?
这位爷,对不起,姑娘我不愿意!她迅速做好心理建设,愤愤望向修罗。
青铜鬼面冷硬森然,在暗淡的阳光下散发出诡异的光泽,玄色劲装裁剪合体,一举一动都是王者之威,虽然只是默默前行,但无双硬是有一种矮了一截的感觉。
她张了张嘴,那句酝酿好的豪言壮语硬是吐不出来,跟有东西卡在了喉咙里似的,无双泪,果然是不争气啊不争气,就是发表一下合理看法而已,还‘豪言壮语’?更关键的是她都拿出说‘豪言壮语’的心态来了居然还不敢开口!?
呜呜呜……没得混了。
修罗侧目看了眼耷拉着小脑袋的无双,漆黑眸中有笑意一闪而过,虽无多少暖意,却也不是那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冷然锐利,“你先回去吧,这三天就不必议事了。”成大事者自然有大心胸,既然是贤士,他不介意以厚礼相待,虽然这个贤士还有待成长。
这算什么,大棒加牛奶?无双暗自翻了个白眼,小小声的敷衍道:“那就谢谢左使大人啦。”她嘟着唇,声音蔫蔫的,明显的不乐意。
不知好歹!修罗眸光一冷,他的恩典谁不是感激涕零?就算是赐死,那人也该跪拜——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气场骤变,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残忍之色。
这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无双被吓了一跳,她慌乱的往后缩了缩身子,随即便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猛地顿住想要后退的步子,瑟缩着对修罗拱手道:“左使大人关、关爱,无双感激、感激涕零,感激涕零……”声音紧绷,呼吸急促,头低的几乎要碰到胸口。
修罗只是眸光暗沉的看着她,整个人就是一冰山,看的无双跟喝了雪碧似地舒坦——冰冰凉、透心凉呐!
明明是人来人往的主干道,无双却有一种置身荒野的空寂感,呃,不,应该说是坟场,周围的阴森气息紧紧的锁着她,仿佛稍稍一动就会引来可怕的东西,她是一边感受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鄙视自己不争气,标准的能惹不能撑!
“我看你身子挺好,现在就去书房吧!”沉沉的声音满是冷意,修罗说完直接甩袖而去,飘飞的玄色衣摆自有凛然之意。
无双的动作僵持了一会儿,随即便像是露了气的皮球般黏了下来,她连着做了几次深呼吸才算平静下来,她真是蹬鼻子上脸,人家给点儿好脸色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现在去书房……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晶莹闪烁,脸上赫然两行宽面条泪,呜呜呜……现在就开始工作了!压榨童工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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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那间密室,依旧是小厮掌墨当助手,不同的是,无双从临时工变成了正式工,因为这里不实行绩效工资,按时上下班儿,所以无双也不急,她也不跟牛马似的亲自掳袖子上阵了,慢悠悠的指示掌墨干这干那,她则坐在书案前看账本。
其实也还算悠闲,无双真正痛苦的是,三天之后她就要正式入住幽冥左殿,衣食住行就要重新安排,她可不放心接受面具男的下人的服务;还有那六个剑人,他们在曲院还好过一些,来这幽冥殿那真要二十四小时全天候警戒了,这里的护卫绝对比曲院高了不止一个档次;而且她的那些家什也要打点,惯用的东西要带过来,还要让紫苏帮忙看看面具男给安排的地方是否有不妥当之物……林林总总的全都是事儿,无双自然心焦。
万一面具男不声不响的把她下头的服务班子整个换了,她是哭都没地儿去!
“公子,现在用饭么?”掌墨看了看桌上的沙漏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向无双请示道。
小伙子一头的汗一脸的灰,无双自然不好继续压迫,她搁下手中炭笔,“嗯,正好歇歇。”
掌墨没有太多的表情,他出去一会儿,来的时候就拎了个食篮,一共三层,第一层是细面芝麻饼、葱油饼、馒头、米饭,第二层是枸杞鸡汤、冰糖燕窝、萝卜羊肉汤、鸡丝米粥,第三层是二荤二素的炒菜。
全都是是热乎乎香喷喷的,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和昨儿的冷硬点心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无双狠狠的咽下满嘴的口水,真是太折磨人了!
掌墨又出去了一趟,端来了清水布巾,姿态恭敬,“请公子净手。”
正是全方位服务啊,无双感慨一声,“我自己带了饭,这些都撤下吧,”她边洗手边眼巴巴的看着那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有些不舍道。
“公子放心,这些饭菜都是极干净的,”掌墨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银针在那饭菜汤碗中一一试了,银针光亮如新,并没有变黑。
有些毒用银针是试不出来的,无双低声嘟囔了句,“我不习惯吃外面的饭,”虽然她对面具男的防备已经昭然若揭,但绝对不能挑明。
为了表现自己决心的不可动摇性,无双干脆背转了身子不去看那些饭菜,从怀中摸出俩用油纸包着的包子,这包子馅儿是花了功夫的,用料精致,包的也好看,一圈包子褶儿跟花似的,不过现在这俩包子已经被挤的有些变形,而且再好吃的东西一凉就有些没味道了,更何况有那热乎乎的美味在侧,这俩包子更显的不能入目。
“公子,我家主子若是要向公子下毒,大可在这书册桌案上洒层毒粉,公子一旦揉眼、抠鼻、打喷嚏,自然会中毒。”掌墨对无双的行为非常不理解,下毒的办法多了,又不是非得下在饮食中,“而且主子想要人的性命大可光明正大的给按个罪名,何必做这宵小之辈。”
难道栽赃嫁祸就是君子行径了么?还光明正大……这逻辑能力……无双汗,她第一次知道栽赃嫁祸是件光明正大的事儿。
小子儿,你家主人已经干过一次下毒的事儿了,无双暗暗腹诽。
她倒是让紫苏给把过脉,但那小姑娘却没能看出问题,也不知道是面具男忽悠自个儿还是那小姑娘医术不行,而且秋光对她的饮食非常注意,也没发现有人在她饮食中搞鬼,可若说面具男是忽悠自个儿的,无双又觉得不大可能,因为在她加强曲院防备之前给自己下毒的确是不难。
唉,还是找个机会让小容看看吧,他的口风应该是挺紧的。
掌墨说的的确是有道理,无双也就不在为难自己,“这几样给你了,下去吃吧。”她拿了筷子把燕窝粥移到自己面前,对于免费饭菜她向来选择含金量高的。
无双倒是想和这小伙子同桌共食呢,毕竟吃饭是最能培养感情的活动,也要趁机套套关系、套套话,能在这里干活的小厮绝对不一般,不过玄武门的规矩摆在那儿,她要是真的那么做了,只怕人家不会觉得她可亲,只会觉得她不懂礼数没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