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迹第三子也,英俊伟岸,凤都女子皆爱之。约以羽林骑郎入值内廷,与永嘉主有私,帝闻震怒,乃仗杀约于明庐。迹长跪紫薇门竟夜,叩阶不止,流血披面,帝益怒,族之。……迹之幼子邂亡丁零,……元清五年,元帝诏曰:故将军迹忠勇无匹,举门高义,追尊文山侯,入英烈祠。子邂嗣。”
《后周书-列侯传-罗迹》
罗邂睡得非常不安稳。他如今身陷险境,接连受到惊吓刺激,照理应该坐卧不宁想办法脱身或者至少向外传递消息的。然而坐在那间小屋里,他却觉得非常想好好睡一觉。长久以来隐瞒身份担惊受怕的压力蓦然消失,他竟然只觉得一阵轻松。这里是紫薇宫中的密室,对他来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不会有人在暗影中窥测他,他也再不用担心梦中会泄露自己的秘密。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毫无牵挂地入睡了。
可是睡梦中却梦魇不断。梦中有一个妖精,妖娆霸道地缠绕着他,时而妩媚时而冷峻,每当他想要抽身离开的时候,她就会纠缠住他,用温软的身体引诱他;而每当他去追逐她的时候,她却变得冷漠,带着讥讽的笑意拒绝他。
即使在梦中他也知道这个妖精是谁。他想捉住她,禁锢她,惩罚她,逼问她心中真实的想法,他想蹂躏她的面孔,让她为自己展现最真切的笑容。而她却总在柔情蜜意正浓的时候冷不防地伸出长长的指甲,抓破他的脸上的面具。所以他只好把她困在怀中,限制她的自由,可是这个时候她的身体却渐渐缩小,变成梧桐落叶如雨的那个秋天,在他双臂环绕间努力写着情话的小女孩。
太阳照在眼皮上,罗邂睁开眼,太阳穴隐隐作痛,狂野而混乱的梦境让他通宵游走在半寐半醒之间,所以当他发现怀中猫儿似的倚靠着的那个女子时,一时有些分辨不出这到底是真还是幻。
她挤在他的怀中,环绕着他的脖子,微微有些凌乱的发髻在他下巴上蹭来蹭去,挑逗他的感官极限。她睡的很香,精致的脸庞红扑扑的,呼吸匀长平稳。晨光将她长长睫毛的影子投射在鼻梁上,微微翘着,让他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地拨弄。
就是这么轻微地骚扰,也惊醒了她。罗邂有些懊恼地收回手,看着她睡眼迷蒙地四处环顾,不禁哑然失笑,她也会有不知身处何方的时候?
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人,阿丫露出一个温和略带羞涩的笑容,然后很孩子气地揉了揉眼睛,才咧嘴笑道:“子衾,你醒了。”
一声子衾倒是提醒了他此刻两人的身份。他松开搂着她的手,点头道:“长公主早。”
冷漠的态度让长公主迅速从睡意中清醒过来。她用还略有沙哑的声音嘲弄道:“现在倒客气了,夜里也不知道谁一遍一遍叫人家。”
罗邂的脸轰地燃烧起来。他强迫自己扭开头,不去看她,尴尬地问:“你怎么睡到我的床上来了。”话一出口就知道说法有问题,这简直是越描越黑。
长公主此时倒是稳住了心思,看着他几乎憋成紫色的脸皮,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大好,便不理睬他的态度,高高兴兴地说:“我夜里想来找你谈谈,结果你已经睡了。我就坐在旁边看你睡觉的样子,结果……结果……”她有点说不下去了。
结果就她就睡到自己床上来了。罗邂在心里替她补充。忍不住转回来看她。
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褪掉,阿丫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昨晚上离音燃了安息香,我大概吸了不少,结果在这里看你睡得香,就也瞌睡起来。”她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望着窗外的晨光满足地叹息:“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呀。”
转过脸,见罗邂已经下床,背对着她套上外衫,永德眨眨眼,忽然扑过去从后面搂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罗邂的动作僵住。他听见她轻声说:“你不会知道,我刚发现你没有死的时候有多开心。”她的手扣得很紧,罗邂觉得有点上不来气。
“你放心,只要我还掌握着权柄一天,你在凤都就是安全的。这儿,紫薇宫,皇城,在这里你都是安全的。”想了想,似乎有些不甘心,有点孩子气地补充了一句:“都比在平宗身边安全。”
罗邂苦笑。
永德继续絮絮说着,“当年我派人到你家找过你的,可惜没找到。那时我就猜你一定没有死。你家里有那么多人在军中,派去追你的人肯定会帮你逃脱的。”
罗邂想要拉开她的手停在半途。就这么简单的想法吗?是不是所有的事情她都如此透彻地看清本质,所以才总是能把握主导权?在这样的长公主面前,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卑?
“我的人一直在各国打听你的下落。”
罗邂突然意识到,她这是在为昨天的言语道歉呢。“长公主,你不必如此。”
环着他的腰的手紧了紧,她的声音里满是委屈:“你不叫我阿丫……”
罗邂长长叹息。
“你昨天问我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阿丫说话的时候,气息透过衣衫一下一下地骚动他的皮肤,激起阵阵栗皮。她幽幽地说:“其实是有的。我不知道,在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我的。毕竟……我的名声不大好。”
罗邂要很用力才能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在乎这个吗?”
总算有回应了,永德偷偷露出笑荣,用鼻子狠狠地蹭了蹭他的背,无辜地问道:“你是问我在不在乎你心里怎么想我,还是在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罗邂语噎,突然有想抽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永德已经厚颜无耻地解答他的问题了:“第一个,我在乎;我自己的名声,我不在乎。”
他终于耐不住转身,捧着她的脸,直视她的双眼,“我该不该相信你呢?你这个小骗子,我分不出你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
永德迎着他的注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