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新宿黃金街,寬度僅容兩人並行的小巷中,夜色無比幽深。
此間看不到歌舞伎町一番街一樣櫛比鱗次的店面,相較於前者,這種取一到兩戶距離的方式比起前者的侷促無疑更加和諧。
遑論是帶著些許破洞的招客燈籠,抑或是一旁從玻璃窗流溢出的暖黃色微光,一切的一切始終是那麼恰如其分。
而在諸多不惹眼的招牌之中,有著一組寫著靜夜兩字的暖簾就掛在一處通往二樓的陰暗階梯旁,低調彰顯著自己獨特的存在感
「咕嘟、咕嘟、哈,果真的跟小哥你說的一樣,是和那天差不多的味道,不,我覺得反倒更好喝了些。」
穿著廉價西裝的中年男子在將碗裡的湯一飲而盡後,略帶興奮地對一旁叉著雙手於胸前的少年說道。
好,終於又成功複製出一組老頭味道第六十七號。我看看這次是用了4867的水道水兌上512ro逆滲透水,倒入八甲田制昆布汁攪拌順時針兩圈。
到了攝氏78度時把66克又兩顆的烹大師先分出30克用湯勺化到鍋中,之後在91度時再將剩下的一把撒入。』
少年握拳小小慶賀了一下。
為了讓這次好不容易完成的食譜不被遺忘,在習慣性地用手中原子筆抵了抵自己臉頰後一邊口誦一邊快速把剩下的要訣化為文字記在了筆記上。
此時需迅速轉小火,將95克丸萬西京味噌放入小碗中用112ro逆滲透水兌開並用打蛋器攪散至半透明,接著勻速用10秒融進湯中。
待水滾時添入2毫米厚紅蘿蔔片290克、白蘿蔔片則準備3毫米厚678克,待25秒後用木製濾網勺將業務超市白牌炸豆包148克分兩遍一次10秒一次15秒汆燙後瀝乾備起。
然後讓湯繼續小滾5分47秒後再把已炒至半透明的北海道產洋蔥2毫米薄244克及適才備用的炸豆包一併放入,此時要讓湯持續大滾6分鐘後才能關火。』
少年渾然未覺一旁中年男子已開始用發現怪人的神情看向顯得有些著魔的自己。
與此同時,原本還半倚在牆邊閉目假寐,穿著不合時宜休閒唐裝的老人也睜開眼,露出了一絲驚訝之色。
「這小子」
原本同樣的流程往日裡其實已經發生過不下十數次了,只是與前幾次稍微不同的是,上週招待這位醉酒客人時自己故意用上了才從igo那到手的雪柴魚片及御手洗昆布。
按理來說不可能像前面幾遍一樣那麼順利被這小子蒙到這種地步才對。
或者是說,自己也該承認了,這小子雖然在自己看來好吃懶作,不學無術,成日想著用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態度練成的連鎖定食店等級手藝糊弄這些不懂行的客戶。
但自從他升上中學後,被糊弄』成功的例子還真是越來越多,而相應的客戶鬧到要讓自己出面處理首尾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只是想要重現回憶裡舌頭味覺的記憶,嗎?」
唐裝老人喃喃自語,回想起今日再次光顧的客人第一次到訪那天。
「喂店家,上酒,不,改來一碗味增湯就好,就給我一口就跟這瓶酒差不多價位的湯。」
隨意地指了指開放式廚房吧檯上隔開廚師與客戶的空酒瓶裝飾,在一連串【龍泉】、【花薰光】等自己看都沒看過的標籤字樣裡,中年男人的手指停在了寫有【獺祭】兩字的空瓶前,語氣中帶有一絲醉酒之人特有的蠻橫刁難之意。
就算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但靈台深處還是有某種本能阻止了手指進一步地偏移,男子稍稍瞄了下包裝,這瓶應該只是三割九的版本而已。
中年男子暗忖即便是認錯,實際上二割三的包裝也才不過就5000日圓而已,加價宰羊還能宰到哪裡去,卻根本沒發現自己早已因醉酒而口齒不清,一時不慎將一碗與一口的量詞給搞混了。
店內的兩人面對此場面也是習以為常,畢竟這裡是新宿黃金街,更別提再遠點就是那頗具盛名的花街,每天要處理的這種客人不說半打,一兩位總是有的。
吧台深處一位穿著整齊日式深藍開襟短吋工作服的少年頓時躍躍欲試,但一旁只是將休閒唐裝邋塌地批在身上的老人嚴厲地用眼神制止了他。
對中年男子的點單點了點頭,老人將身後依舊用小火熬著的燉盅蓋子掀開,用木製湯杓像輕點了一下般把湯盛在了黑紅漆碗中。這舉重若輕的流暢動作讓原本還想讓廚師換人的西裝男子打住了心中出聲抱怨的念頭,乖乖地把遞來的碗猶若珍寶般接過。
因為男子只點了湯,老人也就沒有把蓋一併附上,按理說適才還在不斷加熱的湯應該會蒸騰出一股股半透明的白色熱氣,可碗裡的湯卻並非如此,琉璃也似的湯面只是平靜而略帶澄澈地映照出男子疑惑的臉容,這使得他心中升起一股遲疑。
但一想起剛才所見老人行雲流水、渾然天成而未有絲毫停滯的手法,男子就決定再信一次。用木勺快速將味增與淺層的湯面一起拌勻,並鼓起勇氣像是在敬酒一樣把碗中物一乾而盡。
不過喉頭滑動的瞬間,西裝男便感覺自己心臟仿佛驟停了,無論是各種配料那一入口就解溶的完美食感,還是略帶麵條筋性的油豆皮都被他下意識給忽略。
隨著那湯通過食道進入胃裡,即使只有瞬間掠過味蕾的鮮味都讓男子驚嘆不已。
過去喝過的,專業拉麵店號稱連續熬煮了72小時的高湯、igo評定3星西餐廳那繁瑣複雜的法式澄清湯、一切的一切、總總的總總,男子漫長人生記憶裡所有與鮮味有關的味覺記憶紛沓而至。
但即使將它們的份量疊加在一起並乘上自己四十五年份的重量,相較於剛才那味增湯的驚鴻一撇,全部都顯得太輕太輕了。
“是啊,太輕了“男子不禁脫口而出,卻哪想見眼前已經不是剛剛有著居酒與燒鳥店混血風格的小店,場景早在不覺間切換回自己的老家。
看著那些現在想來甚至讓人有些憐愛地、滿佈舊痕的牆壁與榻榻米,他感覺連身軀也像是臨時褪去了那一直以來的沉重,仿佛回到幼兒時期,讓中年男子不由得感到無比放鬆。
“啊鋪“聽到口中漏出不成聲的童音感概,男子這才發現自己何止是像回到,根本就是已經變回了兒時的自己,嘗試吐出的話語都化作了聽起來沒有任何意義的嬰兒氣音。
「啊拉,小一郎這是餓了嗎,剛好媽媽的這兒也一直有點脹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