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并不知道,如今内阁和六部部堂们已经在讨论一旦济南失陷之后的后续补救措施。比如,邸报上该怎么写,相关责任官员该如何处置,怎么向天下人交代;比如,建奴退兵之后,灾民该如何赈济如何安置;再比如,济南城建奴抢杀够退兵之后,城防该如何休戚……林林总总,都需要钱。而这些钱,又该从什么地方腾挪。
更有甚者,未来山东布政使司的一众官员、济南知府等职务又该如何任命,都拟出了一个长长的名单。
在阁老和部堂们心目中,济南城中的官员们只怕都是要以身殉国的。
无论是腾挪赈济款子还是任命空缺的官员,都牵扯到朝廷各大势力的切身利益。一时间,朝野暗流汹涌,争个不停。
这事王承恩自然心中明了,却不敢在皇帝面前提上那么一句。
万岁爷这阵子已经心情落寞抑郁,若是再让他知道外间的事情……我等又于心何忍?
听到皇帝问,王承恩:“万岁爷,依奴婢看来,到现在还没有消息过来,正好说明山东那边没有事情发生。”是啊,反正济南就没有好消息送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若再来个八百里六百里加急,那才是糟糕了。
话刚说出口,王承恩就后悔了。
崇祯皇帝也是面色大变,身子一颤抖。须臾,才颓然叹道:“是啊,是啊,没有消息才好,朕如今已经没有盼头了。”
听到皇帝话中充满了哀伤,王承恩心中一酸,正要安慰。
崇祯突然道:“不对,朕确实是听到杨嗣昌的脚步声了,还很急,说不定有大事发生。王承恩,你去接一接。如果是好消息,就尽快送到朕这里来。如果不是……那就……”
他心中开始烦躁起来,只感觉身上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瘙痒。在王承恩这个贴身太监面前,也不用顾忌人君威仪,索性将手伸进裤子里对着大腿狠狠地挠了起来。
现在崇祯皇帝已经被山东那边的军报弄成神经病了,心中既盼着,又害怕听到前线的军报。
事到关心每怕真。
“是,万岁爷,奴婢这就出去看看。”
走出精舍的门,王承恩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外面已经静得落针可闻,又哪里有脚步声。
万岁爷……万岁爷已经……有幻听了。
自去年入冬以来,万岁爷整日长吁短叹,食少事烦,如此下去如何得了?
在院子里立了片刻,王承恩这才伸出袖子擦了擦眼睛,朝外院司礼监的值房走去。
里面有两个小太监正在值守,见王承恩进来,忙站起身:“干爹。”
“坐坐坐,不用多礼,咱家也不讲究这些。”王承恩是个和气的人,虽然在天子心中分量最重,可平日间却没有一点架子。
接过一个小太监递过来的茶水,问:“你以前不是在内书堂读书吗,怎么过司礼监来了?”
那小太监忙回答道:“禀干爹,儿子的书已经读完了,经过考核,被派差到司礼监了。”
看到这太监年轻的脸,又看了看自己已经生了皱纹的干燥的手,王承恩心中感叹,年轻真好啊:“好好做,人说,入了司礼间就如同外官点了翰林。不过,前程这种东西,机遇有了,你得有才干才能把握。”
“儿子谨遵干爹教诲。”那小太监今日是第一次当差,对未来满是憧憬,满面都是兴奋,可当着内相的面却竭力做出谦虚谨慎模样。
王承恩好象的同时,心中又是感叹,当年自己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就问:“山东那边可有军情递来?万岁爷等着看呢,刚才还询问来着。”
小太监有心在王承恩面前显摆,小心道:“山东那边今日还真送来了几份军报。不过都不要紧,不外是请粮请军饷,报告地方舆情的。因为都不要紧,内阁拟票之后送过来。按照规矩,要分发去司礼监请内相批红。所以,儿子就没有去惊扰万岁爷。”
“是刚才送来的?”
“不是,今日一大早就到了。”小太监回答。
“或许是万岁真的听差了。”王承恩点点头:“不用先送去批红,先拣几分进呈御阅览吧!”
还没等小太监答话,外面就有人来报:“干爹,干爹,内阁杨阁老过来了,手中捧着一分折子,看模样很急。”
王承恩一凛:“哪个杨阁老?”
还能是谁,不就是杨嗣昌吗?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值房中的几人同时转过头去,就看到杨嗣昌几乎是是跑着冲了过来,口中大喝:“今天是哪个秉笔当值,陛下现在何处,快快快,紧急军务,八百里加急!”
王承恩一刹间就变了脸色:万岁爷怎么知道杨嗣场要来,还听到他的脚步声,真是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