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豪格王府出来之后,果园已经汗湿层衣了。
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天色暗淡下去,华灯初上。这个时候出城已经来不及了,北京城实在是大得惊人,内城外面是外城,就算是骑马,半个时辰也跑不出去。
不到北京不知道一座大城市究竟有多大,不到北京,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有这么多人。
天一黑,九门就会关闭,也要实行宵禁,如果到时候你还在街上晃荡,说不定就会被凶神恶煞的衙役、兵丁抓住臭揍一顿,然后丢进监狱里。
自从建奴进入北京之后,宵禁更是严格,真若被他们抓了,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这个时候要想出城回潭柘寺显然已经没有可能,想了想,果园就对赶车的车把势道:“去外城找一家好一些的客栈。”
车把势笑道:“小师父,外城那么大,好的客栈也多,你究竟要去哪里?”
果园疲惫地将头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随便,哪里近去哪里好了,快一些。”今天下午,为了应付豪格府中那群婆娘,果园不知道说了多少话,陪了多少笑脸,费了多少脑汁。即便他精力旺盛,此刻也感觉经受不住。
“是是是,这里可是满城,再不出去,等下天一黑,城门一关,非被那些鞑子给打死不可。”车把势压低了声音,其中带着一丝愤恨:“小师傅,小的知道琉璃厂有一家朋来聚客栈非常不错,那里面住的都是读书人,干净得很,就是房价有点贵。”
“干净就好,无论多少钱,只管去就是。”
“得鳓,您坐好了,驾!”车把势甩了个响鞭,拉车的老马先前一直木木地站在那里,仿佛睡死过去。听到鞭响,这才如梦方醒,慢吞吞地朝前挪去。
这一声鞭响也惊动了正在街角巡逻的两个衙役,其中一人呵斥:“甩这么响的鞭子做甚,还真以为你是甩净鞭呢?真要甩,先去宫里受那一刀再说。惊动了贵人们,仔细砍了你这混蛋玩意儿的脑袋,旗人老爷们可是你惹得起的?”
所谓净鞭,就是官员们在上早朝的时候,有一个太监会提着一根五六米长的鞭子在金銮殿的空地上抽上几记,发出清脆的声响,让官员保持肃静,准备上朝举行仪式。
“对对对,先受那一刀割了卵子再说。”另外一人哈哈大笑起来。
“是是是,三哥四哥,我轻些,我轻些。”车把势显然同这两个衙役非常熟悉,装出很亲切的模样同他们打了声招呼。
等到马车行出去几百步,车把势才唾了一口,低声骂道:“两条狗腿子,以为投靠了鞑子就得意了,我呸!等到曹国公孙太初打进北京,老子第一个做内应,砍了你们的脑袋。不不不,先割掉你们的卵袋。”
果园低低一笑,依旧闭着眼睛,他实在是太累了。
今天下午,背书似地说了半天女人该如何穿衣化妆之后,临到天黑,果园才想起自己今天过来是为豪格的家庙佛像开光的。且,再同这些女人废话下去,自己从书上看到的东西也该说完了。
于是,他就站起来,双手合十说了声抱歉。
众王府的福晋这才簇拥着果园去了家庙,因为时间已经不早,这次开光仪式也极其潦草。不外是说上几句话儿,果园就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念了几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念完收工。
止安师父的法门是禅宗,禅宗讲究的是若你心中有佛,只要时机一到,顿悟了,人人都能立地成佛,可没有那么多讲究。至于开光一说,就果园看来,纯粹就是无稽之谈,难不成一具佛像没有开光,你就不用拜了。开光之后,就有佛性了,那不是着了相吗?
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既然心中有佛,那么,是不是也要找个人开光呢,真真是笑话了!
给佛像开完光,临到告别的时候,肃亲王福晋杜勒玛又第三次问起果园自己为什么不适合飞霞妆。这个时候,她已经洗净了面上的脂粉,只画了淡妆,看起来顺眼多了,但还是臭。
果园就纳闷了,堂堂豪格怎么说也是建奴中的大人物,差一点做了鞑子皇帝的,娶的女人怎么一个赛一个丑,一个赛一个粗鄙?
看了看周围再没有其他人,果园才小声道:“阿弥陀佛,好叫娘娘知道,这飞霞妆妆扮极为浓艳,一般来只适合老妇人,用来掩盖面上的皱纹和褶子。娘娘正是青春年纪,上这种妆显然是不合适不得体的。”
“啊!”杜勒玛吃了一惊,心中又羞又恼。原来这个妆是老太婆用的,偏生自己天天这么打扮,真真是丢人丢大发了。若不是这个果园提醒,自己还不知道要出丑到何时。
心中不觉有些感激,但口头却哼了一声:“我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果园:“是是是,娘娘用飞霞妆,也是不错的。”
再不多说,就此告别。
说句实在话,同杜勒玛这个狠辣女人在一起,他只感觉一阵紧张,就好象是一头绵羊被关在老虎笼子里,没错,这人就是头母老虎。
上了马车之后,绷紧的神经立即松弛下来,果园现在只想美美地睡上一觉。
可那车把势却不停嘴,反担心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边赶车一边问:“小师父,方才我说了些大逆……抱怨的话,你不会去官府告发我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果园睁开眼睛,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对于俗事却是不放在心上的。”
车把势还是不放心:“小师父,刚才我见你从肃亲王府中出来,你不会是王府里的人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这人刚才只顾着口快,话说出口现在却害怕了。果园只是一笑:“佛法没有国界,可出家人却是有国家的,贫僧也是汉人,你大可放心好了。”
“对对对,咱们都是汉人,只要是汉人,都被鞑子欺负得狠了,他奶奶的,想当初我也算是小康人家。闯贼进城后被祸害过一次,家中资产被洗劫一空。好在宅子还在,还有片瓦遮头。现在好了,建奴一进城,就连祖上的老宅都被人给夺了,现在只能替人赶车为生。”车把势口中发出清晰的咬牙声。
果园醒悟:“你说的是建奴建满城的事儿?”
“对,说的就是这事。”车把势气愤地说,“本来我还有两进院子,一间店铺,靠着租金,这日子还算过得下去。如今……一切都完了,一家老小都在外城城墙根的窝棚里,风吹雨淋,眼巴巴地看着我每日赶车得的几枚小钱熬着。可怜生意又不好,今日也没得几个大子,家中的老母和几个孩子瘦得只剩一根藤了。”
说到这里,他神色黯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