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脏六腑恢复知觉，支离破碎的世界重新拼凑成形，周谦知道自己活了。</p>
醒过来之后，周谦不记得那只龙的模样，但记得它鳞片颜色——那是非常好看的、泛着光的深蓝色，像大海深处的星星。</p>
湛蓝的星星铺满四野，构成了星光璀璨的星河世界。</p>
周谦看见自己在这样的世界里玩星星。</p>
手指一点点抚过它们，是粘稠潮湿而又冰凉的感觉。</p>
原来星星有着这样的触感。</p>
八个月前的周谦这么想的时候，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水气味。</p>
然后他在医院醒来，满天满地的星星全都在眼前消散。</p>
这一回他依然玩起了星星。</p>
同样在还没玩够的时候，他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熟悉的湖边。</p>
理智与意识同时回归，他看向手表，发现15分钟已经过去，可他刚才完全丧失了对时间的感觉。</p>
理智恢复的那一瞬，巨大的痛苦也骤然而至。</p>
他能感觉到有一把刀狠狠扎进了心口，再猛地拔出，带出了淋漓的鲜血。</p>
周身登时出了冷汗，全身的衣服几乎立刻湿透。</p>
紧接着“啪”得一声，一记耳光揍了过来，力道大得让他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p>
拳头、无数刀子捅进身体、乃至身体被切成碎片的感觉……</p>
周谦全都体验了一遍。</p>
他痛不欲生地倒在地上，全身都是冷汗。</p>
头发服帖地贴在两鬓，汗湿的长睫毛让他的眼睛看上去雾蒙蒙一片。他浑身像是被汗水洗了一遍一样，脸色惨白到几乎透明。</p>
可他此刻最怪异的感觉莫过于——他的心里无波无澜。</p>
他能感觉自己好像被绑到了那棵巨树上，化身成了羿泊。</p>
那些丧心病狂恩将仇报的信徒们正在他身上发泄愤怒，睁开眼，他仿佛能看到无数信徒朝自己捅刀子、打耳光。</p>
换做他从前的暴脾气，他早就愤怒地冲上去要和他们拼个同归于尽了。</p>
可现在的周谦意识到——他丝毫感觉不到愤怒。</p>
身体痛苦到极致，可他的心竟然没有感觉。</p>
到底是什么时候生病的？</p>
只有周谦自己知道，根本不是在八个月前父母双亡的时候。</p>
他在更早的以前就病了。</p>
本来他以为自己有救的，他感觉自己在好转。可他还是把能救他的药弄丢了。</p>
之后他逐渐病入膏肓，药石无医。</p>
在巨大的痛苦下，周谦的眼神越来越迷离。</p>
他眼前不再是碧树与湛蓝色的湖水，场景骤然退回到多年前那条满是梧桐树的小道。</p>
黄昏街道，枯叶翻飞，所有的一切都被染上一层老旧滤镜。</p>
有一个穿着白色球鞋蓝色校服的少年，正在这个场景中慢慢远去，直到背影没入一片昏黄的梧桐林，再也分不清，再也瞧不见。</p>
周谦想要追，可身体无尽的痛苦让他力气尽失，他站不起来，甚至无法喊出一句：“你给我回来！”</p>
周谦的意识涣散了，彻底陷入了幻觉中。</p>
直到几声大喝把他的灵魂从虚空之中拉了回来。</p>
——那是齐留行等人冲到湖边，一起喊了他的名字。</p>
“周谦！”“周谦！！”“周谦当心！！！”</p>
周谦恍然抬起双眸，看见了近在咫尺的羿泊大神。</p>
羿泊抬起一只手，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他的皮肤非常白皙，但上面青筋凸出盘综错节，显得十分有力量，能在弹指间断人生死。</p>
那只手轻轻往前，捏住了周谦的下颌。</p>
仿佛下一刻，周谦就会被他活活扭断脖子。</p>
冰冷的、嘲讽的、毫不留情的、饱含杀意的话，自羿泊口中发了出来。他的语气依然是清清淡淡的，但却如巨浪般打在周谦的耳边，有着雷霆万钧的力量。</p>
——“萤火之光，怎敢妄想与日月并肩？”</p>
周谦置若罔闻，他的眼前似乎产生了重影。</p>
昏黄的梧桐小道与碧色的苹果乐园交错、分开、又再度重叠。</p>
小道上少年远去的背影，则与乐园中的神明交错重叠。他看见少年回头，露出一双安静而黑白分明的眼睛。</p>
轻声开口，周谦目光迷离地看向羿泊，眼神却分明看着自己意识深处的另一个人。</p>
然后他对羿泊喊出的两个字是：“白、宙。”</p>
在不确定羿泊大神有没有阴谋的情况下，对于他的苹果，玩家本来就不敢乱吃。</p>
而在看到1号信徒的身体变化之后，大部分人一定会彻底打下退堂鼓，不会选择吃苹果。因为他们完全无法确保自己会不会变成怪物、继而遭遇什么厄运。</p>
因此，最平庸的通关方式，一定不是吃苹果。</p>
齐留行认可，70%的玩家，是以周谦不久前说的那种打游击战的方式苟到通关的。</p>
这样一来，神化后信徒们不会互相攻击的原因，或许就不在于是否吃苹果了。</p>
齐留行正思考着，忽见周谦霍然从树后走了出去。“湖对岸或许有什么隐藏buff，让他们不会在湖对岸打斗，比如那白色落花，又比如……羿泊大神本身。”</p>
随即他说了一句齐留行无比诧异的话。“我得去到对岸一趟。”</p>
眼看着周谦居然主动往湖对岸走去了，齐留行尽管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在意他的死活，却也忍不住上前做了个阻拦他的手势。“你真疯了？真不要命？”</p>
——湖对岸的信徒们已经陆续开始吃苹果了，尽管神化的速度不同，但他们终将陆续全部变成1号信徒那种怪物丧尸。</p>
1号信徒没能在湖对岸找到攻击目标，所以她穿过桥走到这边，为的是寻找玩家。</p>
这下好了，周谦居然敢直接走到湖对岸去，他即将一头扎进怪物堆中，这是送人头呢还是送人头呢还是送人头呢？</p>
“有一句话叫不破不立。又或者……置之死地而后生。想要获得稀有奖励，就得有冒险精神。”</p>
周谦回过头，倒是朝齐留行一笑。“另外，剑神弟弟，我真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只顾利益，只会利用别人的人。</p>
“留下来探索隐藏成就，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我没有忽悠你，让你去对岸犯险。我选择让自己来。如果我真能找到能保护我们的buff，那大家一起获益。”</p>
“你——！”</p>
齐留行皱紧眉头，着实搞不清楚周谦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p>
周谦头也不回地往前，只是背朝着他挥了挥手：“我之前在树屋骗了你，确实事出无奈。但如果不那么做，我就会死。</p>
“现在我想对你说声抱歉。你也许不会接受，但我只是……怕以后没有机会了。”</p>
“不是，周谦你……”</p>
——他居然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吗？</p>
他竟、竟真的愿意以身犯险，为大家谋福利吗？</p>
一旦他出什么万一，我、我要不要用【滴答时钟】救他？</p>
我可以救他一命的……</p>
周谦的声音再度传来：“你在犹豫要不要用【滴答时钟】？我来告诉你答案，万一我出师不利，你用它救我，是情分，不是本分。你完全可以不救我。我理解。你不要有心理压力。”</p>
“…………”</p>
齐留行没能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周谦已快速跑步上桥。</p>
半透明的水晶桥上，周谦与1号信徒各站在水晶长桥的两端，遥遥对视了一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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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向周谦，1号信徒骤然抬起了长出尖利爪牙的双手，她行走的速度依然颇为缓慢，但另一样东西却又急又快地袭向了周谦——那是她腰间的怪胎。</p>
古怪的血红色脐带一甩，一个婴儿头直朝周谦龇牙咧嘴地咬了过去。</p>
“哈哈哈”的婴儿笑声席卷了周谦的耳膜，让他的眼前几乎产生了重影，仿佛有无数个血红色的婴儿脑袋包围了他。</p>
光是被这婴儿的笑声袭击，他的生命值已经开始狂掉。</p>
【玩家周谦，生命值降至70%】</p>
【玩家周谦，生命值降至60%】</p>
……</p>
周谦竭力使自己回过神的刹那，重影消失，那被脐带连接着的婴儿头几乎已近在咫尺。</p>
猛地一下子，脐带忽然窜了很高，相连的婴儿头紧随其后，张开不断往下滴着血的嘴，以一个俯冲的姿势迅速朝周谦劈头盖脸砸了下去。</p>
在湖岸边目睹着这一幕的齐留行，乃至手机屏幕前的祝强与于贤全都屏住了呼吸。</p>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周谦迅速从行囊里掏出一根绳索，一把抛向湖上方垂下来的一根粗壮树枝。</p>
【道具：飞翔绳索】</p>
【作用：抛掷后百分之百吸附在百米范围内的目标上，可以让你享受极致的飞翔体验；吸附时长三分钟。】</p>
这是周谦从董翔那里薅来的羊毛。</p>
绳索快速吸附住树干，周谦握紧绳索试了一下之后，紧紧一拽，身体立刻飞升而起。</p>
就在他双脚离开地面的那一瞬，“轰”得一声，婴儿头砸了个空，直直撞向桥面。</p>
紧接着，那座水晶长桥竟几乎化作了齑粉！</p>
桥体瞬间坍塌，1号信徒没有防备，一下子坠入湖中。</p>
她的结局是显而易见的——被湖水撕成了碎片。</p>
血雾荡起又消散。</p>
将所有一切尽收眼底，齐留行有些后怕的同时，又不免松了一口气。</p>
他再朝周谦看去，只见周谦握着绳子在湖面上来回摆了好几下，就好像在荡秋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