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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龙咬尾(一)(1 / 2)

 初九那天,不到四更,奚平惊醒。</p>

梦见什么他睁眼就忘了,盯着床帐上挂的生辰玉呆了片刻,看见玉上刻的“四月初九”,就想:将离生日。</p>

他翻了个身,困倦地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盘算:给点什么呢?</p>

最近新得的一串南珠成色不坏,就是尺寸大,瘦人戴着蠢笨;一块金丝珐琅的怀表,镶的孔雀是有点艳俗,不过年轻姑娘倒也不怕艳;还有个麻姑献寿的摆件,玉的质地算不上极品,雕的神女粗看却很有点将离的神韵,“献寿”既应景也吉利,不如……</p>

忽然,奚平重新睁开了眼。</p>

他想起来了,东西送不着了。</p>

原来这件事在他胸口不动声色地发酵了好几天,此时才终于膨胀到了尺寸,梗住了他那过于宽广的心。</p>

这是奚平有生以来第一次历经生离死别,感触未必深,但后劲绵长。</p>

他披衣起床,填了半阙悼亡词……后半阙没憋出来。写完自己一看,不由得悲从中来,因为他的大作实在狗屁不通,跟安乐乡里那堆“牛皮癣”不分高下。</p>

醉流华没得悄无声息,一时间,金平欢场黯淡,奚平忽然觉得那些温柔乡都好没意思。前两天狐朋狗友得了辆不用马拉的“油汽车”,喊他出去跑,他也兴致缺缺地推了。</p>

他白天或是陪祖母听戏,或是摆个姿势给他母亲画着玩,晚上就住在老祖母院里。老太太睡了,他就自己读书。</p>

虽说两页之内必被放倒吧,那也是真读了。</p>

他还打算听侯爷的话,过一阵就去“少爷营”里补个缺,然后娶妻生子,照着正经日子过。</p>

谁知仙人开怀一笑,凡人的命簿就得清空重写。</p>

玄隐山的征选帖送到侯府时,正赶上侯爷休沐。</p>

辰时初刻,除了上了岁数的老太太,全家都在睡懒觉。一只仙鹤彬彬有礼地飞进了侯府,在书房屋顶上足足等了一刻,等到了朝阳,没等到活人。</p>

使命在身,它也没办法,只好擅闯了后院。</p>

老太太正在浇花,惊见这等祥瑞,还当是自己大限将至,仙鹤来接她老人家西行了,水壶都吓掉了。</p>

奚平听见祖母身边的丫头大呼小叫,以为家里进了贼,眼都没睁开就拎着剑跑出来砍人。杀气腾腾地踅摸了一圈,他没找着贼人在哪,云里雾里地被只大鸟塞了块木牌……还有一封信。</p>

木牌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奚平打了个哈欠,吸进了一口凛冽的木香。那木香让人想起冰冷的晨雾中寂寞了千万年的松涛与竹海,一口涌进肺里,他就清醒了。</p>

只见木牌正面雕着一簇竹,旁边一个“征”字,背面写着行小字:永宁侯世子奚平,四月十五,入潜修寺。</p>

一刻后,睡梦中的永宁侯府沸腾了——天都下起红雨了,还睡什么睡!</p>

他们这闹着玩一样的侯府培育的败家子,居然收到了玄隐山大选的征选帖!</p>

可了不得,人他还没当明白,居然有资格成仙了!</p>

连侯爷都懵了,反复确认了几遍信封上玄隐和天机阁的金印才敢拆开。</p>

信上内容简洁明了,只说备选弟子奚平,当于何时何地,到天机阁祭坛拜圣,然后前往潜修寺,修行期一年。</p>

后面附了三尺长的门规。</p>

其他一干琐事——比如怎么去,带什么东西穿什么行套之类,都没提及。玄隐大选不脱世家子弟的圈子,个中规矩没有不懂的。</p>

震惊过后,全家面面相觑。</p>

一张征选帖能让金平的高门大族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而这奇葩之家突遭天降馅饼,回过神来,脸上居然都没什么喜色。</p>

侯爷把信看了好几遍,凝重地低声吩咐家人去知会庄王。</p>

老夫人则拿丝绢垫着手,找了个锦盒把那木牌供了起来,茫然地喃喃道:“玄隐仙门……给我乖宝的征选帖?”</p>

永宁侯夫人崔氏蹙眉道:“我们家从来没想过……可我都找人去相看儿媳妇了,这怎么说的呢?”</p>

老夫人断言:“仙门今年准是扩招了。”</p>

崔夫人越发忧心忡忡:“好好的,仙门为什么扩招?怕不是要不太平了吧?”</p>

崔夫人善书画、才思敏捷,是全家唯一一个能把风花雪月吟诵顺溜的——其他人都只能充当“风花雪月”,闭上嘴供她吟——当年她就是靠这个把侯爷骗到手的。不过心思过于敏感的人往往容易伤春悲秋,遇事爱往坏处想。</p>

老夫人知道她的毛病,忙劝慰媳妇:“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好事啊。”</p>

说完又慈爱地摸了摸奚平的狗头,“你祖父就是个没出息的,秀才考了八年,举人考了半辈子,家里花钱给捐了个芝麻官。要是知道我乖宝这样有出息,怕是要笑得拾起大牙,从祖坟里爬出来哩!”</p>

奚平:“……”</p>

倒也不必惊动他老人家。</p>

老夫人又叹道:“就是山中无日月,万一在潜修寺里被选入内门,等你脱胎换骨了再下山,祖母早奔下一世去了,可就再见不着我乖宝了。”</p>

崔夫人听了,旧忧未解,又添新愁,眼泪跟着在眼眶里打转。</p>

侯爷心里正嘀咕您二位想得也忒多了,还内门……内门难道是收破烂的?</p>

就听奚平斩钉截铁地说道:“那不可能,我顶多在潜修寺待一年就回来,娘愿意相看就接着相,等我回来娶,耽误不了。”</p>

永宁侯听了这等屁话,当即又要吹胡子。不等他出气,就被老娘和夫人异口同声的“老天保佑,那敢情太好了”给憋了回去。</p>

这家里没他说话的份儿,侯爷没办法,只好使劲拿眼瞪奚平,非常憋屈。</p>

奚平可有可无,他确实不太想去,但这话说出来,未免显得给脸不要。他很快想开了,虽然关进山沟听着挺痛苦,好在也就一年,万一混好了,回来说不定能进天机阁。</p>

那可是天机阁啊!</p>

再不成器的少年也是少年,也知道慕强,大雨夜里庞戬那个拉弓的背影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烙下了向往。进了潜修寺以后什么情形再说,反正这会儿,他是决心要发愤图强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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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意外入选也打乱了全家闲散的步调。</p>

老夫人和崔氏打听到去潜修寺一年不能出山、不让联系家人、没有下人伺候、连能带的行李都有限,齐齐失色,感觉她们的心肝肉这是要被拉去充军发配。</p>

祖母和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奚平耐着性子照单全收。</p>

这是侯爷打小言传身教的结果:畜生都知道回窝里收爪,有脾气出去发,进了家,绝不能对着老娘老婆摆脸色。奚平打小就被这二位夫人搓揉惯了。</p>

不过即便如此,这回他还是有点吃不消——崔夫人可能认为进了仙山就得辟谷,恨不能把一年的饭提前喂给他,一天三顿大补六次加餐,好悬没把奚平后脊梁骨上喂出驼峰。</p>

奚平积食积得上火,连着几天,喉咙里老往上返腥味,夜里更是乱梦一团一团的,总觉得有人在他耳边“嗡嗡”地哼那首还魂调。</p>

就在奚平快在家里熬不下去的时候,出发的日子总算快到了。临行,他去了趟庄王府,跟他三哥告别。</p>

庄王像是知道他被各种叮嘱磨得耳根生茧,又或者是天渐热短了精神,罕见的少言寡语,只是简略跟他说了说入选的大致有谁,临走,拿了个双层的大锦盒给他。</p>

庄王平时得了什么好茶好酒,都会让他顺手带一份回侯府,奚平拿惯了,拎了就走,结果回家打开一看震惊了:那箱子里居然不是什么茶饼糕点,是“降格仙器”!</p>

“仙器”——就是仙人才能用的器物。</p>

仙器有不同品级,高手能用低品级的仙器,但反过来肯定不行。譬如开窍期的半仙就算拿到玄隐山的镇山神器,也好比是给婴儿一把大马刀,催不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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