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平慌张地在仙器上找出口：“师父放我出去……师父！”</p>
支修没了声音。</p>
照庭织就了一张铺天盖地的网, 自不量力地要将那魔物扣在东海。</p>
“师父……”升灵品阶的“叶子”也只是片叶子，在沧海怒涛中被吹打得东倒西歪。</p>
里面的奚平好像猫爪下的绣球，滚得找不着自己头在哪。隔着仙器, 他感觉到东海下蚍蜉撼树一般微弱而坚定的剑气。</p>
奚平陡然闭了嘴, 任凭仙器将他不辨东西地抛来抛去。</p>
他双目中泛起血丝，刹那间心里万念皆空, 只剩一个：我不。</p>
心念一起，一把七弦琴凭空从他双手中浮现。不知是不是受剑修留在他身上的剑气影响，那琴身偏于细窄, 乍看也像把剑的形状, 尚无琴铭, 尾端幽幽地泛着白光，像是在等主人的第一首问道的曲，为其弦音定性。</p>
你是沛然中正, 还是剑走偏锋？</p>
或者……</p>
只见奚平面无表情地与他这本命法器面面相觑片刻, 然后他一把抄起那无名琴, 狠狠地抡向困住他的仙器。</p>
问你娘个道，放我出去！</p>
琴身与升灵仙器撞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悲鸣, “嘡”一声, 七弦巨震。</p>
奚平自己胸口也好像被大锤砸了一下，喉间泛起了腥。</p>
但他毫不理会。</p>
这骄纵坏了的少爷从来不肯老实听话，他爹举着家法二十年都没打出来, 何况是再气急败坏也只会罚他扫雪的好脾气师父？</p>
本命法器与主人心意相连、息息相关。有些是与主人命数纠结的器物，到了某个境界就会被炼化成本命法器，譬如照庭；有些则是由道心而生，向灵骨中长，像庞戬的破障弓, 勉力射出去的每一箭都是他自己的精气神。</p>
世上还从来没有本命法器刚一出世，就惨遭主人这样对待。</p>
奚平知道，只要自己人不死，本命法器不会破损。虽然以他的修为肯定是砸不开升灵品阶的仙器，但这绿油油的仙器灵性温和，跟他给三哥的那件护心莲似乎出自同源，明显是件辟邪护身的东西，它不太可能任凭自己保护的人困死在里头。</p>
于是他毫不吝惜，一下接一下地用那琴砸向困住他的仙器。</p>
无渡海冤有头债有主，数千年来，是仙山培的土，八百年前，是武帝种的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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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灭国又怎样，心魔种难道就能无中生有么？</p>
南阖为镀月金所惑，澜沧自作自受，仁宗才不是东西！</p>
凭什么这个恶果要他师尊来收拾。</p>
就凭那些疯子都吹灯拔蜡踹锅台了？</p>
什么欺软怕硬的神魔宿命，有本事你们鞭尸去啊！</p>
他一时理不清前因后果，也不知该去仇恨谁，只好将激愤一股脑地发泄在困住他的仙器上。</p>
弦音乱溅，奚平一口血吐出来，琴身沾上了斑斑的血迹，白光倏地消散，琴尾浮出了铁画银钩一琴铭。</p>
铭曰太岁。</p>
那琴再次撞上护身仙器，“嗡”一声不绝于耳的弦音竟穿透了升灵仙器、穿透了万千困顿者的灵台。</p>
魏诚响耳边一声巨响，瞬间压过了大海的咆哮，差点把她震聋了。</p>
那仿佛裂帛的弦声钩子似的探入她胸口，一下将她的心血淋淋地吊了起来，哽在咽喉，点燃了她满腔悲愤。比南郊昼夜不休的烟筒还呛人，比那将老鼠巷付之一炬的大火还呛人。</p>
与此同时，那一下一下砸琴摔弦的动静往人间荡去，所有摸过转生木、祈求过恶神显灵的人同时听见了。</p>
他的怒火经过成千上万人的灵台，也被放大了成千上万倍。</p>
有人痛苦地捂住耳朵，嚎啕大哭，也有人双目赤红地握紧手中凶器。</p>
沽州僻静的小镇里，一个满脸污渍的少年扑在一个被衙役火铳打死的劳工身边。死者可能是他的父兄师长，甚至母亲……头给火铳轰掉了一半，早看不出人样了，碎了一半的脸上只剩下一只不肯瞑目的眼。</p>
少年张着嘴，呼喊不出来，转生木做的“平安无事牌”滑出衣襟，沾上了血，没能保佑他平安无事。他听见愤怒的心跳，不知来自胸膛，还是和别人起了共振，耳边乍起的砸琴声像落进油中的火星。</p>
少年大叫一声，朝开枪的衙役扑了上去，举起手中的铁棍。</p>
开枪的衙役不由自主地气虚，慌张后退，胡乱扣动了扳机。走火的火铳打飞了砂石，随即被铁棍削脱了手，复仇的铁棍抡在了那衙役头上。</p>
“嘡”的一下，穷苦少年的铁棍与东海上的太岁琴一起砸在困住他们的囹圄上。</p>
升灵的仙器纹丝不动，凡人衙役却倒了下去。</p>
衙役的同伴大惊失色，慌里慌张地朝那持铁棍的少年开了一枪，少年一言不发地扑地。</p>
“嘡”——</p>
无休止的嘶吼中，一个铁铲飞过来，砸跑了凶手。</p>
随后有人捡起那死衙役的火铳，朝另一边开了火。</p>
魔要上天，劫要落地。</p>
群起的牛羊举起铁蹄，虎狼也瑟瑟发抖。</p>
沽州暴民反了。</p>
东海上的太岁琴在仙器上擦出了火花，苏陵厂区一颗信号弹在半空拉出血痕，打着赤膊的劳工们潮水似的涌向高高的门槛。</p>
无法逾越的铭文黯淡无光，破损的法阵上半成灰的灵石乱蹦，被无数只草鞋毫不吝惜的踩进泥里。</p>
然后是渝州、靖州……乃至宁安。</p>
金平城的龙脉岌岌可危。</p>
太岁琴乱响的弦音甚至传到了东海海底，被照庭荡平的转生木水鬼一样，梗着脖子死而复生。</p>
上古魔物轻描淡写地拨开几乎难以为继的剑，无从抵抗的魔气朝那胆敢绊住他脚步的剑修碾了过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