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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羁旅客(终)(1 / 2)

 靖州最北端的延阳, 刚从官驿里接到消息的白令正驾着马车狂奔。</p>

州府间车道还没修通,腾云蛟被舆图掀起来的地震震断了几处铁轨,水路阻塞、陆路也不畅, 大宛境内交通几乎全线崩溃。仙器与降格仙器又失灵, 等白令从驿站中辗转接到奚悦消息的时候,都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了。</p>

而他就算插翅能飞回去也没用, 因为马车里那位“周楹”是个纸糊的。</p>

以白令的修为,纸人本来能以假乱真,至少同等级以下一眼看不出跟真人有什么区别, 可是此时大宛境内一切神通失效, 纸人也被打回了原型, 虽然比普通义庄随便糊的精致不少,但到底不是那么回事——风一吹它“稀里哗啦”乱响,一不留神, 脸会拧到后背那边。</p>

这纸人是白令&#59365;&#8204;他家殿下糊的替身, 刻录了灵相, 里面有周楹一滴心头血,&#60904;&#8204;应酬不想去——比如皇上登基之类的&#58379;&#8204;聊场合, 就让纸人过去糊弄一下, 反正金平也没有筑基。</p>

这种时候白令拉着个纸人到处跑,不是他&#60904;&#8204;什么奇怪的癖好,而是周楹走了以后, 他留在替身纸人身上那滴心头血上突然“吐”出了望川的烟。轻烟越滚越多,最后正好严丝合缝地将那真人等身的纸人罩住了。</p>

此时半魔都只能亲自当马车夫,罩着纸人的望川却纹丝不动,难道它不用灵气驱动吗?难道它真能遮挡住蝉蜕的眼吗?</p>

白令不知道,他这会儿表面四平八稳, 心里焦躁&#59368;&#8204;快烧着了——他与周楹彻底断了联系,金平的一切消息传到他手里都已经凉透了。</p>

而仍在人间的蝉蜕可能会随时从天而降。</p>

要是纸人还能用,被望川这么护着,白令心里或许能有点底。可望川也不能让纸风吹不响,离近了一摸,别说蝉蜕,凡人也能看出那不是血肉之躯。</p>

生来就能吞吃灵石的半魔头一次发现,原来凡人的路这样长、马这样慢、音书是这样渺茫。</p>

突然,白令一拉缰绳拽住马:“吁——”</p>

没路了。</p>

靖州一带是大宛最多山多水的地方,前面路&#59365;&#8204;滚落的山石堵住了。</p>

“主上,”白令深吸口气,像对周楹一样,他毕恭毕敬地对纸人说道,“主上请稍安勿躁,属下这就去想办法。”</p>

没有灵气撑着的纸人不会回答,白令戴上斗笠,像凡人一样撒&#59950;&#8204;腿跑了过去。</p>

从靖州北上,腾云蛟一断,只有这段路还能走,此时受阻的不止白令。&#60904;&#8204;腾云蛟停运以后迫不&#59368;&#8204;已走陆路运货的、&#60904;&#8204;上京求学寻亲的……还&#60904;&#8204;奔丧的。</p>

三教九流混在一起,面前是难以逾越的高山与巨石,白令赶到的时候,人们正用手清着路。筑基的半魔在爆土狼烟中愣了半天,也只好卷起袖子下了凡。</p>

没了灵气护体,灰尘对众生一视同仁,白令那比纸还干净的飘逸衣袍很快沾满了尘埃,不多时又下起雨,雨水&#59365;&#8204;尘土和了泥。白令满鼻满口沙子,都不知道怎么进去的,舌头一碾磨牙。</p>

他在无渡深渊里都没这么狼狈过!</p>

足足耽搁了大半天,延阳府那行动迟缓的蒸汽铲车才慢吞吞地开到,“突突”乱窜的蒸汽喷得视野所及之处一片虚,声势浩大地跟雨和泥混在一起,白令感觉自己都快化成烂纸浆了,搬石头过力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着。</p>

不多时,听说路通&#59950;&#8204;了,可还不等他面露喜色,对马车里的“主上”汇报,就听一声巨响,不长眼的雨水又将一堆山石冲了下来。</p>

蒸汽中,轮廓模糊的人们大声吆喝着,白令被卷裹在人潮里,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他&#59365;&#8204;周楹做暗卫、做杀手、做陆吾里行踪诡秘的“白先生”,从来没&#60904;&#8204;和凡人这样靠近过,被一堆陌生的手来回推搡拖拽,他一时简直有点茫然。</p>

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汉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嗓门震&#59368;&#8204;白令一激灵。那汉子跪下来,以手捶地,在地上“咣咣”地磕着头,口中道:“我要见不着我&#59943;&#8204;娘了,路通&#59950;&#8204;吧,我求求你……求求你了……”</p>

他病急乱投医,也不知在求谁。</p>

周围人便只好避让着别开视线,不去直视,悲从中来。</p>

白令和艰难的行路人们一起,将&#58379;&#8204;处安放的目光望向那冷漠地、朝着天际延伸的山川。</p>

就在他不知何去何从时,一道视线从天上投了下来,与天地同在、不受人间灵脉限制的两位蝉蜕圣人回仙山,居然正好途径此地。</p>

此番玄隐逢劫,四大姓中一支被连根拔起,全境一片混乱,章珏和林宗仪神色都很凝重,一路无话。</p>

章珏忽然若有所感,睁&#59950;&#8204;眼,将雪白瞳孔射出的视线投向人间,一眼看见了混在凡人中的半魔。</p>

唔,周家最后一具灵骨在这?</p>

不知为什么,司命大长老总觉&#59368;&#8204;东海上算的那一卦哪里&#60904;&#8204;问题,那位庄王殿下的灵骨在化外魔窟里泡了二十多年,星辰海总是照不太分明。大宛东西逾千里,南北更长,可谓幅员辽阔。数万万人口中,却刚好让他此时此地遭遇周楹,冥冥中似乎&#60904;&#8204;什么触动了司命大长老的灵感。</p>

章珏正待细看,结果一眼扫下去,正好看见雨水崩断了山。拉车的马有点惊了,白令一个没拉住,马车一震,车上“周楹”狼狈地扑了出去,半个身体滚落到了座椅下。</p>

章珏只来得及匆匆一瞥,目光便被那马车旁边死命磕头的汉子烫了出去。</p>

司命大长老一时不忍睹目,叹了口气,一挥衣袖,大雨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住了,拦路的泥沙与巨石分&#59950;&#8204;了一条路。</p>

神圣到底显了灵。</p>

“民生多艰啊。” 章珏收回视线,重新合上眼,对林宗仪道, “走吧。”</p>

大宛灵脉断,境外的仙魔妖鬼都退避三舍,金平富贵人家里养的变异灵兽都要冬眠似的,昏昏欲睡起来。</p>

就奚平最忙。</p>

他的神识不但要在玄隐山和西楚之间来回穿梭——徐汝成换了个身份,低调混进了西楚“接应”赵家人的队伍里,当了个不起眼的使唤小厮,魏诚响也在楚国伺机行动——没事还怕他三哥寂寞,要去东海转一圈骚扰周楹,实时告诉他“蝉蜕长老回山了”“内门开始清算”“端睿大长公主要暂代司礼一职”等一手消息,并提出一些很不长眼的问题:诸如“三哥你那里都安全了,怎么还不从望川里撤出来,是不是不会水”之类的,一般问完就会被轰出周楹灵台,并收到免费附赠的一声“滚”。</p>

周楹虽然不能动用灵气,人被困返魂涡出不去,但他在玄隐山的“眼线”却始终在最高处&#59365;&#8204;他览着全局。</p>

让他&#60904;&#8204;种自己&#58379;&#8204;所不知、一切尽在掌中的错觉。</p>

除了偷听见蝉蜕说话的周楹,没有人知道灵脉何时能恢复,白令只能一边夜以继日地赶路,一边几十几百次地试着用仙器给周楹发信。</p>

马累倒了,仙器毫&#58379;&#8204;反应。</p>

一直到灵脉断绝后第九天。</p>

这天金乌西沉,死寂的铭文上终于有了隐约的光华,凝滞的灵气重新开始流转。</p>

周楹正听见奚平说赵家九个峰主集体“被闭关”了,具体处理容后再议,可能是要等“问天”恢复,听听天机阁和朝廷的意思。</p>

“要是赵家人不想动舆图,此事或许可以当一场误会揭过。”周楹随口说道,“不过他们底牌掀&#59368;&#8204;太快了……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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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纸人从他身上跳了出来,不等张口说话就又灵竭,软趴趴地躺下了,周楹捻起纸人,感觉到指尖稀薄的灵气:“灵脉&#59950;&#8204;始流转了,问天应该马上到,你等着看,我也好奇陛下怎么决断。”</p>

奚平听说,心道:看什么看,让玄隐山玩蛋去吧。</p>

他甚至连西楚的徐汝成和魏诚响都暂时搁下,将神识一股脑地撤了回来,专心致志地等着三哥带他回金平,只差自己叼根狗链过来了。</p>

周楹笑道:“人没&#60904;&#8204;传消息的低级仙器那么灵敏,御剑也好,白令与纸人替身也好,想畅通&#58379;&#8204;阻,我看至少&#59368;&#8204;等天亮了。”</p>

他说到这,忽然一顿。因见那纸人软软地趴下,又挣扎着起来,四肢扒在他衣袖上,几乎有点挣扎的意思……白令这是有什么事?</p>

周楹心里忽然生出一点不安。于是他没和往常一样入定,一边等着通讯恢复,一边反复将这一段时间以来的事过了几遍,打量其中疏漏之处。</p>

纸人上先是有模糊的字迹闪过,不等人分辨就又消失,随后一遍又一遍……白令不知给他发了多少消息,累得纸人筋疲力尽,四肢卷着边,滚到了周楹把玩的一小块转生木上。</p>

“哎,三哥,”转生木里的奚平说道,“白令大哥是不是把正面写烂了,字都跑背面去了,写的……”</p>

他话音戛然而止,周楹同时捡回了纸人。</p>

这一回,字迹终于清楚了,纸人说的是:奚&#59943;&#8204;夫人病危。</p>

金平第一场秋雨下来,桂花就提前备好了花苞,早晚凉了。</p>

灵石不能用,南郊围着熔金炉而起的厂房至少&#60904;&#8204;三四成&#59950;&#8204;不了工,天空明显澄澈了起来,雁群就快要从北历飞回来了。</p>

应皇命,太医署院判亲自带着几个老御医登了永宁侯府的门,又&#59950;&#8204;药又针灸,到了这时,药再也喂不进去,&#59943;&#8204;夫人也不认识人了。</p>

侯爷亲自送院判出门,胡子花白的&#59943;&#8204;院判一拱手不叫他远送:“要换的衣裳都备下吧,扎针也疼,别叫老太太受罪了。”</p>

侯爷便说道:“&#59943;&#8204;太太等着人呢,依您老看……”</p>

院判摆摆手:“听说外头路都断了,信也送不出去,赶上这时候,没法子……唉,没法子。”</p>

院判已经准备告&#59943;&#8204;,年纪也很大了,说到这,他略微出了神,不知在萧瑟的早秋里想起了谁。半晌,&#59943;&#8204;院判颤颤巍巍地拍了拍侯爷手臂,不知是劝他还是自言自语:“亲缘一场,也&#60904;&#8204;厚&#60904;&#8204;薄,&#60904;&#8204;时候来生还能续,&#60904;&#8204;时候今生没过完就尽啦,你我皆凡人,强求不来,罢了!”</p>

说完,他扶着自己的徒弟,一步长一步短地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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