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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人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才拍拍他的肩膀：“来, 孩子，你往后站一站, 酒壶拿好……给我留一口, 别都喝了。”</p>
说着，他轻轻拂袖，将奚平往身后一扫。</p>
奚平好像瞬间没了分量，等反应过来, 他已经飞到了一丈开外的树丛里，一片羽毛似的轻轻落地。</p>
接着，夜风灌进口鼻, 奚平闻到了一股樟脑与楠木混杂的烂木头味，沉甸甸的，像在泥里沤了好几年。</p>
那透明的芥子移开了。</p>
青衫人掀开挡在面前的枯枝, 现了身, 先冲太岁一笑，又温和地对天机阁众人摆摆手：“辛苦了, 诸位, 都先退下吧。”</p>
他一摆手, 庞戬等人就觉得好像有一座大山挪开了，金瞳太岁的压力倏地消散, 惯性所致，众人几乎都是踉跄了一下才站稳。</p>
庞戬缓了口气，恭谨地开了口：“请问来的可是内门仙使？是哪位师兄？”</p>
“哪位也不是，”青衫人笑道, “你可能得叫师叔。”</p>
庞戬略微一惊——玄隐山每十年开一次仙门，十年对于修行中人来说，可能也就是一个短暂的闭关，一届一届的讲究辈分太乱，所以不管内门外门，统统以平辈相称。“师兄”或是“师姐”，是跟不认识的同门相遇时一个很宽泛的尊称。</p>
只有升灵峰主才有资格开宗收徒，才是“师叔”。</p>
可是历届仙使，不都是想收新弟子的峰主派座下筑基弟子来吗？有敷衍一点的，可能干脆指个资历老些的开窍期就来了，这是哪位峰主，怎会亲自下凡？</p>
不等庞戬细想，那寿衣太岁便撩起金瞳，看向这位仙使。他脚下龙影越发暴躁，像是想冲出地面，张嘴嗜人，但语气却依旧是彬彬有礼的。</p>
“我早知道玄隐山该盯上我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舍得派你出来。”太岁说道，“幸甚啊，支静斋……支将军。”</p>
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傻了。</p>
庞戬方才端起来的手忘了放下，树坑里的奚平差点没端住酒壶。</p>
不学无术如奚世子，本朝年号他顶多能说出五个，顺序还不一定对。可就连他也知道“支静斋”这三个字的分量。</p>
“静斋”是字，这位支将军单名 “修”。</p>
两百多年前，仁宗年间，大宛南面有邻国“阖”，国教澜沧剑派的掌门走火入魔，挑起战火。南阖北进中原，大宛首当其冲。</p>
澜沧剑派倒行逆施，不顾仙凡有别，派了数位玄门高手随军，并用秘法阻断了玄隐山与金平的联系。南阖大军势如破竹，一夜直逼金平，国都倾覆在瞬息之间。</p>
当时，支大帅与一众家将都在边疆，各地驻军已经来不及回救，玄隐又收不到消息。金平城内，只有三万禁军与天机阁常驻的开窍期修士几十人……还有恰好在京城养病的支家幼子。</p>
这位小将军临危受命，将宫中与王侯百官家里一应仙器征调，配合城中铭文法阵，以凡人之身，守了金平一天一宿。一直撑到天机阁八死士突围，传信玄隐山。</p>
后来几大门派围剿澜沧，澜沧剑派覆灭，五大仙门变成了四大仙门；而南阖也从此走向穷途末路，灭了国。因魔气不散，百年凋零，原南阖地界成了现在的“百乱之地”。</p>
支修自此一战成名，后来官拜骠骑大将军，是大宛的武曲星。</p>
可惜天妒英才，支将军方及而立就患了重病。那年本不是玄隐山的大选年，玄隐山的章珏长老不忍将星陨落，破例亲自下山，将他接走收为关门弟子。又过了几十年，凡间亲眷纷纷过世，支将军便隐遁仙门，不再露面了。</p>
仁宗至今，六朝已过。支将军不在人世，赫赫战功却都成了传奇话本上的名篇。他是每个大宛少年都崇拜过的偶像，街头巷尾的小男孩拿木棍玩打仗游戏，谁没有因为抢着要当“支将军”跟小伙伴翻过脸？</p>
现在这位传奇竟然就在他们眼前！</p>
活的！</p>
而且至今念念不忘他当大将军时一年多少薪俸！</p>
“一百多年没出过门了，阁下居然认得我，”支修笑道，“失礼，敢问咱们可是有什么渊源吗？”</p>
“倒没有，”太岁跟他说话，连自称都谦逊起来，“某早年游历人间时，曾有幸见过将军一面。将军功在千秋，支家军风采让人甚是心折。”</p>
支修客气道：“抬举。”</p>
这一仙一魔比着礼多人不怪似的，气氛一时和谐得好似在拜年。</p>
太岁便友好提议道：“某不欲与你为敌。支将军从玄隐山到金平，一路辛苦，不如今夜你我各退一步，如何？”</p>
支修一拱手：“多谢体恤，不辛苦，为师门跑腿应该的。”</p>
太岁脸色愈加缓和：“在下只需借一小段龙脉，保证事后可以修复如初，绝不损国运社稷。然后我们各自带走自己的人，就此别过，可好？”</p>
支修脸上的微笑好像涵容了金平城过期的春风。</p>
然后他说道：“哎呀，这恐怕不妥。”</p>
人们耳朵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地上的龙影已经先一步仰起脖子。</p>
几乎与此同时，天上落下的无数水滴在支修掌中汇聚，冻成了一把巨大的冰剑，朝那金瞳的行尸当头斩下。</p>
太岁瞬间已在十步之外，方圆百丈之内的枯枝上被那冰剑扫出了霜！</p>
太岁双手一张，脚下龙影无声咆哮，一声脆响，支将军手中冰剑被震碎成了无数片，撩断了他一缕头发。</p>
突如其来的寒风将奚平扫了个透心凉：“阿——阿嚏！”</p>
这结结实实的大喷嚏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招了过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