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尊长收过庄王的古画，当着人面避嫌，私下里待奚平就和蔼多了，先是好言好语地说了一通瞎话，什么“将他扣在总署只是例行公事，没有怀疑他的意思”云云，随后又递给他一个小瓷瓶：“听说侯爷有心疾，昨天我们深夜惊扰也是万不得已。这几颗护心丹是我家在内门的老祖宗炼的，药性温平，凡人也用得，替我给你父亲带回去，改日必登门赔罪。”</p>
奚平接了道谢，赵誉就又笑道：“你年纪轻轻，临大事不乱，心有静气，他日说不定有大前途。”</p>
奚平听完，没把这片汤话当真，并推断出赵尊长昨天肯定偷窥过他睡觉——他只有睡死过去的时候能跟“静气”俩字沾边，于是问道：“尊长，我嫌疑是不是洗得差不多了？”</p>
赵誉嘴角笑纹一僵，这败家子也不知是有心眼还是缺心眼，说话不带拐弯的，便道：“你家世清白，本来也没有嫌疑，就像你说的，我们将你留一宿，不过是怕你在不知道的时候着了那些邪祟的道罢了。”</p>
奚平就从善如流地改口道：“那尊长，我清白还在吗，没脏吧？”</p>
赵誉：“……”</p>
“你……暂时没事了，”赵卫长毕竟有城府，硬是将自己四平八稳的菩萨面孔端住了，柔声说道，“先回家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p>
奚平捏着赵尊长给他的小瓷瓶，心说三哥那天送的咸菜皮似的残卷到底有多稀罕，能让堂堂人间行走上赶着给他卖好？</p>
他一肚子贼心烂肺乱咣当，品了品这事，感觉庄王送的那画对于赵尊长来说，与其说是件珍贵礼物，不如说更像个甜蜜的把柄。于是试探着得寸进尺道：“可是尊长，我还是害怕，您这……那什么，有能护身保命的东西，给我带上吗？”</p>
赵誉一顿，盯着奚平的眼神微沉。</p>
奚平装模作样地抓耳挠腮：“我一想昨天南街上都是纸钱，都不敢回家了，虽说扫干净了吧，可万一有石头缝砖缝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还藏着几片呢？哎，要不我今天还去庄王府蹭饭去得……”</p>
他的话被赵誉递到眼前的一把纸扇打断。</p>
扇骨挺素净，扇面打开，四角有祥云纹，中间画着一只眼睛占了多半个脑袋的怪兽——正是头天晚上奚平屋里的“刺绣”和“壁画”。</p>
奚平刚一打开那折扇，纸上的怪兽就自己动了。它先是前爪刨地，做了个类似猫狗埋屎的动作，然后一溜烟跑到纸扇另一面去了！</p>
“这是什么法宝？”</p>
“这不是法宝，是天机阁供奉的‘因果兽’，相传是南圣座下神兽，嫉恶如仇。”赵誉说道，“能在纸、绢、墙壁……除了地面之外，一切有书画的地方穿梭——没有画的地方，随便沾点什么写几个字也行。寻常邪物碰到因果兽会如遭火烧。要是再遇到昨夜那种纸钱，大可以用扇子扇开。”</p>
奚平“哎”了一声，将那纸扇揣进怀里：“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尊长！”</p>
赵誉懒得再理他，就想让这小子快滚蛋：“要是再想起什么事来，派人过来说一声就行。”</p>
这么一说，奚平就想起他揣在怀里的那块生辰玉，正要开口说这事，一个蓝衣飞马从前门闯了进来：“吁——赵师兄，都统在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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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誉还没答话，庞戬就应声从院墙里直接穿了出来：“慌里慌张的，什么事？”</p>
好家伙，传说中的穿墙术！</p>
奚平眼都直了，盯着庞戬一时忘了词——有这本事，那半夜回家不是想从哪钻从哪钻，肯定不会被老父亲堵着门削了！</p>
便见那蓝衣翻身下马，从怀中摸出了一张花里胡哨的纸卡：“都统，赵师兄，请看这个。”</p>
“什么东西？”</p>
奚平探头瞄了一眼：“醉流华的鉴花柬？”</p>
“是，就是鉴花会最后一天雅座的票，”蓝衣半仙说着，将那纸卡搓开，纸卡居然是双层的，撕开以后，底下藏着一行歪歪扭扭的暗红血字，写的是个生辰八字！</p>
“拿来我看，”庞戬眯起眼，转头问奚平，“你碰过么？”</p>
“没有，”奚平摇头，“我不用柬，靠脸随便进。”</p>
“呵，失敬。”庞戬不加掩饰地讽刺了他一句，转头冷下神色，喝令道，“把醉流华老板、鸨母、一干管事的，还有写这请柬的、采买笔墨纸的，全给我带回来，押镇狱候审！”</p>
奚平一呆。</p>
每个大宛小孩都知道“镇狱”，顽童们小时候都是听着“再不听话让人把你关镇狱里”长大的。据说那是天机阁关邪祟的地方，有十万妖邪在里面夜夜哀鸣，凡人只要是进去，就是个有去无回。</p>
这……至于吗？</p>
可是除了他，旁人看起来都没有异议。</p>
赵誉问道：“要查封醉流华吗？”</p>
“不封还等什么？这种藏污纳垢的腌臜地方，早该封！”庞戬指桑骂槐完，又不耐烦地瞥了奚平一眼，“世子要是没收到过类似的东西，就先请回去吧，还是你有别的事？”</p>
奚平一点事也没有了，足下生风，卷着小厮号钟走了。</p>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天机阁的“客房”可不是谁都能住的。</p>
没有皇子表兄和贵妃姑姑，不管生意多大、人面多广，沾了邪祟的嫌疑，立刻就得下镇狱等搜魂。</p>
那……就更不用说浮萍野草似的歌伶妓子了。</p>
奚平眨眼间下了决断，玉的事他得瞒住。</p>
这么敏感的时候这么敏感的东西，尊长们知道了准得拿她下镇狱。就将离那小身板，进去一趟还有活路？</p>
他还不知道那生辰玉是怎么回事呢，不能这么草率地害死她。</p>
鉴花会上的繁华如一场烹油的火，繁盛灼眼，而后去如疾风。前夜的销金窟，今朝的耗子洞，一朝被端，猢狲尽散，连门口的彩绸都褪了色。</p>
据说大小管事的一个没逃过，全下了镇狱。</p>
至于楼里的姑娘们，因为都是贱籍，不太能算人，倒还没跟着一起蹲大狱，只是同醉流华养的猫狗鹦哥一起，关在楼里不准乱走动，以备随时调查——这是奚平从天机阁回去以后，号钟出去打听到的。</p>
奚平问：“将离呢？也给关楼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