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前，医院。</p>
这栋建筑是方圆几十里唯一亮着灯火的地方，巨大的雨滴敲在上面，饱受战火摧残的墙皮开始脱落，听起来好像有人正在剥碎水煮的鸡蛋。</p>
棉托罗坐在那张普通的椅子上，连续调整了好几个姿势，都觉得不舒服。</p>
这上面仿佛留存着看不见的东西，让人坐立难安。就像古代太监面对那张代表九五之尊的龙椅，纵使偶然把屁股蹭在上面，也不会认为自己就是皇帝。那上面寄存着威严，非一般人可以享受。</p>
“她到了么？”过了一会儿，棉托罗说。大雨的沙沙声是背景音，分部的专员从未觉得副部长的声音这样磁性充满诱惑。</p>
给人的感觉是一只狡猾的狐狸。</p>
“副部长是指夏专员？”站在窗边远眺的专员收回目光，他感慨地说，“那简直是神速，我只能勉强看清他们三个的身影，在五分钟前，现在已经抵达地下室了，真希望能快点修好电源。”</p>
这位专员的中文显然是个二把刀，喜欢用倒装的句式，把结论放到最后。</p>
“那就好。”棉托罗拉开袖口，露出一只精致的机械腕表来，星空的表盘，隐约能看到运转的齿轮。</p>
这在外界是足以拍出天价的一只腕表，不过对于卡塞尔学院的成员来说很常见。可这种纯黑色的表盘与一般专员佩戴的不同，不是出自哪个名家之手，也不是什么流传百年的大牌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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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出品卡塞尔学院装备部，只有分部长级别的人才有资格佩戴，本部的施耐德、曼施坦因两位位高权重的教授都有一只相同的手表，用来看时间不过是附加的功能，它实际上控制终端，控制你辖区内所有部门的权限。</p>
拇指在表盘上留下了指痕，星空背景忽然亮了起来，这是指纹验证通过的播报。只可惜没什么声音，早在路上他就开启了静音模式。</p>
水晶质地的表盘被拇指推动，顺时针旋转开，最上端那颗类似钻石的饰品忽然闪过阿拉伯数字‘3’，记录了当天总共开启了三次权限。</p>
他重重地将时针拨到某个位置——在表盘被旋开的时候所有的指针全部纹丝不动。红色的闪光再次钻石饰品亮起，这是开启了地下室的安全系统。</p>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间，甚至没有人察觉到棉托罗的举动。当一丝余光无意间瞄向重症监护室内，他已经将表盘重新推了回去，并把袖子重新盖上。</p>
在专员看来这就是棉托罗副部长看了一眼手表，没什么值得奇怪的。</p>
他终于离开了那把椅子，缓步来到重症监护室内部上锁的门前，一只手覆盖在把手上，轻轻地拧动。</p>
“副部长……你这是？”专员们对于这个举动表示好奇，楚专员现在娇贵得很，您想要探望在观察室就够了，进去之后不小心发生意外不怕夏专员回来吞了你吗？</p>
“嘘，别吵。”棉托罗扭头望向他们，一根手指竖在唇边，“感谢大家这么长时间的陪伴，现在是时候告别了。”</p>
这句话莫名其妙，但所有专员似乎都被那根竖起来的手指操控了心魄，他们的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金光，是棉托罗点亮的黄金瞳。</p>
走廊里陆续响起了痛苦的哀嚎，伴随而来的是巨大的咳嗽声。这些专员的额角青筋暴起，脸色涨红，捂住喉咙一个劲地咳嗽，仿佛不把气管吐出来不罢休一样。</p>
一开始他们顾忌礼仪，纷纷用手捂住嘴巴，免得唾液四溅。可嘴里的液体仍然顺着指缝流淌出来，那不是口水，而是猩红的血液。</p>
与此同时，他们的腹部开始绞痛，好像有人用刮痧板在肚子里面刮肠道的油脂，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把胃里尚未没有完全消化的食物残渣全部吐了出来。</p>
胆汁、鲜血、胃液，绿、红、白三种液体混在一起，就像一杯特别糟糕的鸡尾酒。</p>
专员们再也无法维持膝盖上的力量，慢慢在地面上抽搐，抽搐的同时还在剧烈的咳嗽，所有苏醒的人都不例外，那些还在沉睡的人仍旧面容安详，对于迸溅到身上、脸上的呕吐物无动于衷。</p>
他们面向棉托罗的目光此刻全是惊恐了，因为这个症状和躺在医务室内的楚专员一模一样！</p>
“这才对嘛。”棉托罗满意地点点头，在这场恶心又盛大的舞台剧中，他是唯一的胜利者，也是唯一的主角。</p>
他调转目光，不再看那些专员凄惨的死相，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柔劲顺着钥匙孔灌了进去，摧毁了锁舌。这是太极拳的发力技巧之一，是卡塞尔学院必修的体育课，当年也是A的成绩。</p>
病房内楚子航仍旧在静静地沉睡，丝毫没有察觉危险来临。棉托罗的身体的阴影罩在那个柔软的发梢上，他望着床头监护仪那个滴滴跳动的数字，轻声问：</p>
“你们……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呢？”</p>
他的确是这起案件的凶手，不过并不是随意找了一个软柿子捏，而是同时催动了炼金术，打算把这些本部的专员全部置之死地。只可惜陆离、夏弥、路明非三个人无事发生，而楚子航虽然中招，但顽强的生命力也大大超乎想象。</p>
他本应该第一时间死去，像走廊外那些专员一样，撑不到任何救援暴毙身亡。</p>
没有回答，只有微弱的呼吸声。</p>
“好了，这不重要。”没有得到回答的棉托罗失望地瘪瘪嘴，对着楚子航颂念了一段漫长的咒文，“重要的是，你还不能死。”</p>
重症监护室内用来检测楚子航生命特征的仪器，上面的数字竟然同时回落，心率、血压、呼吸频率……从一个危险的数字跌落到混血种正常的数值，排痰仪体质颤动，鼓起来的降温毯也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回去。</p>
“开始我们的旅程吧。”棉托罗轻轻笑着，俯身扯去了病人的呼吸面罩，把楚子航身上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全部拔下，抓住他柔韧的腰板，把只穿了一件天蓝色病号服的狮心会会长扛在肩上。</p>
从背影看，这更像是古代占山为王的强盗洗劫了车队，把貌美的年轻女子掳回山上当压寨夫人。</p>
他扛着楚子航慢慢走出了重症监护室，在走廊的窗户外眺望楼下那辆悍马。车灯还未熄灭，雪白的光束中雨点的落点清晰可闻。</p>
“棉托罗？”还没有走出多远，背后传来微弱的声音，那只手无力地垂着。</p>
他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细缝，眼皮却向灌了铅一样沉，身上似乎摞了很多人，只能勉强看清一个人影扛着楚子航走向楼梯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