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咏小萌的声音，很快从听筒里传出：</p>
“──唔？老师的专长是引火能力，所以在记忆操作领域的相关机构方面没什么人脉哦。不过，泷泽机构跟远大的大学医院应该会帮我们吧，但是那边设备并不是很好。比较好的做法，是去拜托其他擅长这方面的超能力者。我记得风纪委员的四叶小姐是等级4的精神感应超能力者，而且很热心助人……”</p>
不愧是小萌老师，听到那样笼统的说明还可以回答得如此自然。</p>
这时上条不禁心想，早知道从一开始就找老师商量就好了。</p>
“可是上条，研究机构的老师虽然都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但是超能力者都是学生，这个时间把他们叫出来并不是很恰当哟，我看先让她住进机构里面的病床如何？”</p>
“什么……不行啦，老师！我现在可是在跟时间赛跑！拜托你现在就把他们全部挖起来好吗？”</p>
“可是……”小萌老师接着停顿了片刻。让上条感到烦躁不已的片刻。</p>
“可是，现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耶？”</p>
什么？上条不自觉地僵在当场。</p>
房间里面没有时钟。就算有时钟，现在的上条也没勇气去确认时间。</p>
上条慢慢地，慢慢地，将视线移向茵蒂克丝。</p>
在榻榻米上把身体蜷在一起，睡得香甜的茵蒂克丝。但是，她摊在榻榻米的手脚却一动也不动。一动也不动。</p>
“……茵……蒂克丝？”</p>
上条用颤抖的声音呼唤着。</p>
茵蒂克丝完全没反应。如同因热病而昏倒的病人般陷入昏睡中，完全没有反应。</p>
话筒的另一端好像还在说话。</p>
但是上条根本没有听到对方说什么，话筒掉到了地上。掌心流满了温湿而恶心的汗水。一股讨厌的预感挂在上条的腹部，仿佛在胃袋里面塞了一颗保龄球。</p>
脚步声从公寓走廊上传来。</p>
──魔法师将在今晚零时降临。虽然剩下的时间实在不多，就让我见识一下你最后的挣扎上条才刚想起神裂说过的这句话，一股强大的力量已经把房门从外面踹开。</p>
苍白的月光落在房间里，让人联想到从枝叶的缝隙照射到树海深处的日光。</p>
以浑圆的月亮为背景，两个魔法师就站在那里。</p>
这个时候，全日本的时钟，刚好都指向午夜零时。</p>
这代表着，少女的最后时限已经来临。</p>
两个魔法师，背着明月，从被踹开的门口走了进来，甚至连鞋都没脱。</p>
即使史提尔与神裂再度出现在眼前，茵蒂克丝也已经不会挡在上条前面了。当然，更不会喊着要他们走开。如今的茵蒂克丝像得了热病，全身冒汗，反覆着几乎随时会停止的细微呼吸。</p>
“……”</p>
似乎连积雪的轻微声音都会让头盖骨破裂似的，剧烈的头痛。</p>
上条与魔法师之间，没有任何言语。</p>
没脱鞋子就踏进来的史提尔，伸出一只手把茫然而立的上条推开。虽然力量不大，上条却完全没办法保持平衡，如同全身的力量都消失了，跌坐在老旧的榻榻米上。</p>
史提尔甚至不看上条一眼。</p>
他来到手脚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茵蒂克丝身旁，蹲了下来，嘴里好像在喃喃自语什么。他的肩膀在发抖。那是一种“凡人的怒火”。是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在眼前被他人伤害，所引起的怒火。</p>
“依据克劳利‘月之子’书中，应用天使捕缚法，建立妖精的召唤、捕获、使役连锁。”</p>
史提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站了起来。</p>
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不再具有任何人性。</p>
那是为了拯救一名少女，而自愿抛弃人性的魔法师表亲。</p>
“──神裂，来帮我吧，把她的记忆完全消除。”</p>
史提尔的这句话，似乎刺穿了上条胸口最脆弱的部分。</p>
“啊……”</p>
虽然心里早就明白，夺走茵蒂克丝的记忆，是为了救她。</p>
之前上条也曾经对神裂说过，如果真的是为茵蒂克丝着想，就不要害怕消除她的记忆。不管消除几次记忆，只要下一次能够给她更多的幸福，创造更有趣的回忆，相信她也可以不再害怕失去记忆，衷心期待“下一年”的到来。</p>
这应该是已经没有其他任何办法可想的最终备案，不是吗？</p>
上条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拳头，几乎要把指甲捏碎。</p>
这样真的好吗？真的要就这么放弃？学园都市内有着无数个研究人类记忆与精神领域的机构，在那些机构里说不定存在能让茵蒂克丝更幸福地重获新生的方法，难道要在这时候就放弃了？</p>
使用魔法这种老偏方，把人最重要的回忆给夺走，真的是对的吗？依赖这种全世界最草率，全世界最残酷的方法，真的是对的吗？</p>
不，别再自欺欺人了……</p>
这些无聊的推论，根本不是重点。</p>
重点是你，上条当麻。</p>
你能够忍受你与茵蒂克丝一起度过的这一个星期的回忆，全部化为乌有，就好像游戏的存档被删掉一样吗？</p>
“……等一下。”</p>
于是，上条当麻抬起了头。</p>
为了与眼前正打算拯救茵蒂克丝的魔法师，正面对抗。</p>
“等等……住手！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知道了！这个学园都市内拥有两百三十万名超能力者，统筹的研究机构也有一千个以上。读心能力、洗脑能力、心电感应能力、思念操纵者！‘操纵人心的超能力者’与‘开发人心的研究机构’到处都是，只要去请他们帮忙，我们说不定根本不必依赖这种最不得已的魔法！”</p>
史提尔.马格努斯什么话都没说。</p>
即使如此，上条依然持续在火焰的魔法师面前哀求。</p>
“你们也不想用这种方法吧？你们应该也在心里祈祷，希望能有其他方法，不是吗？既然如此，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一定会找出让大家都露出笑容，让大家都幸福的方法！所以……！！”</p>
“……”</p>
史提尔.马格努斯什么话都没说。</p>
上条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做到这种程度。与茵蒂克丝的相遇，不过是这一个星期的事。在过去的十六年间，上条即使不认识她，依然活得很好。既然如此，当她消失之后，上条应该也可以平凡活下去才对。</p>
不过，他就是做不到。</p>
不知道理由。甚至不知道需不需要理由。</p>
唯一知道的，就只有痛。</p>
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的一举一动，都将永远不会出现在眼前。</p>
这一个星期的回忆，将被他人按下重开机键，轻松地化为泡影。</p>
一旦想到这个可能性，心中最重要且最温柔的部分，便开始隐隐作痛。</p>
“……”</p>
沉默支配着周围的空气。</p>
如同身在电梯内的沉默。并非没有可以发出声响的物体，而是明明有人，但是大家却都不说话的沉默。只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诡异的“沉默”。</p>
上条抬起头来。</p>
他颤抖着凝视魔法师的脸。</p>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你这个没用的假好人。”</p>
只有这句话。</p>
从符文魔法师史提尔.马格努斯口中说出来的，只有这句话。</p>
他并非完全没去听上条在讲什么。</p>
上条说的每一个字都进了他的耳里，被他推敲琢磨，甚至连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感情，他也听得一清二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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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史提尔.马格努斯依然不为所动。上条说出来的话，完全无法打动他。</p>
“少碍事！”</p>
史提尔的这句话，让上条甚至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肌肉现在变成什么模样。</p>
史提尔甚至不发出一声叹息声，只是对上条说：</p>
“你看……”</p>
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p>
在上条照着手指的方向移动视线之前，史提尔已经用力抓住他的头发，扯了过来。</p>
“你看！！”</p>
上条用着僵硬的嗓子发出了“啊”的声音。</p>
在上条眼前的，是呼吸随时会停止的茵蒂克丝的脸。</p>
“刚刚那些话，你有办法看着这孩子的脸再说一遍吗？”史提尔用颤抖的声音说：“对着这个下一秒可能就会死的人，对着这个已经痛到张不开眼睛的人！你能告诉她说，你想试个可能有用的新方法，叫她再等一阵子？”</p>
“……”</p>
茵蒂克丝的手指不断颤动。不知道是意识勉强还维持着，或者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做出的动作，茵蒂克丝拼命移动着如同铅一般重的手，想触摸上条的脸庞。</p>
如同想要保护被魔法师抓住头发的上条一般。</p>
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的痛楚。</p>
“如果你还说得出口，那你根本不是人！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你还想把从来没试过的药打进她身上？让从来不认识的医生玩弄她的身体？把药灌入她的口中？那根本不是人应该做的事！”</p>
史提尔的怒吼声如同贯穿了上条的鼓膜，刺进他脑中：“──回答我啊！超能力者！你还是人吗？或是舍弃了人性的怪物？”</p>
“……”</p>
上条没有回答。</p>
史提尔继续言道，如同准备拿剑刺穿死者的心脏。</p>
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条项炼，项炼上有个小小的十字架。</p>
“…………这玩意是施行消除记忆法术时的必备道具。”史提尔拿着十字架在上条面前晃动：“你应该看得出来，这是‘魔法’的道具。只要用你的右手触摸，它就会跟我的‘猎杀魔女之王’一样，失去力量。”</p>
就好像拿五圆硬币来玩催眠术一样，十字架在上条的眼前晃动着。</p>
“但是，你有勇气触摸它吗，超能力者？”</p>
上条如同全身冻结，只能看着史提尔的脸。</p>
“看看她痛苦的样子，你有勇气将‘魔法’从她眼前取走？如果你真的那么相信你自己的力量，就去触摸它吧，你这个一心想当主角的异端！”</p>
上条看着前方。</p>
看着在眼前摇晃的十字架。能够夺走他人记忆的可怕十字架。</p>
如果史提尔说得没错，只要破坏这玩意，茵蒂克丝的记忆就不会被消除。</p>
这一点也不难，只要伸出右手，用指尖轻轻触摸一下就好了。</p>
就这么简单而已。</p>
上条将不断发抖的右手，握得如同岩石般坚硬。</p>
但是，他做不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