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夜色中一阵迅疾的夜风吹过,初龙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一个旋转便将我揽入他怀中。地上神瑛已经爬起身,唇边一抹新鲜的血迹,大概是刚才被初龙的法力所伤。他冷冷地看着初龙腋下的我,唇边一抹鄙夷的笑,冷嗤道:“杨戬,天君,又来个初龙,你的护花使者可真多。”
那样轻视的言语与眼神,深深击败了我的心防,泪水又一次不争气地浮上眼眶。如果羞辱我可以让你心里好过些,让你失母的痛减弱些,那你就羞辱吧!
神瑛不再看我,调转身子,蹒跚地向桂子林外走去,初龙喝住他:“等等!”
神瑛回过头来,冷冷地目注着初龙,“你还要怎样替她出头?”
“初龙,不要……”我望见初龙的眼睛闪出红色的邪光,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初龙的法力得到艾莽的悉心指导,神瑛不是他的对手。
初龙对神瑛道:“从今往后不许你再欺负她!五百年灌溉之恩,还有你的丧母之恨,今夜桂子林中,她已经全部偿还干净了!”
“没完……”神瑛愤愤的,似要把牙齿咬碎。
“到此为止!难道你要让她为你娘陪葬?救了她,就有权毁灭她吗?你要那样做的时候先问问我,答不答应。”初龙像个勇猛的战士,桂子林内风萧萧兮,初龙的衣袂在月色中飘扬激荡,他像世上最伟大的神,屹立在我身旁。
神瑛没有再说话,瞪着初龙的目光幽深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黑水。然后唇边一抹诡谲的笑容。便风一样出了桂子林,白色的身子像一缕白烟转瞬就失了踪影。
明月的清辉水一样泻在桂子林中。初龙转头看我,他已经高得需要我仰头才能望清面容。可是此时此刻,我有何脸面仰头看他?我的初龙,我的弟弟,我的朋友,我的亲人。
初龙伸手轻抚我的面颊,我本能地向后退去,躲开了他的手,身子不自觉战栗起来。我和神瑛已经……我没有面目再面对每一个对我好的男子。初龙却一个使劲将我拉到了他怀里,他紧紧地箍住我。喃喃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他们每个人都伤了你,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了,姐姐,你不要怕,有初龙在,谁也不敢轻薄你。”
“初龙……”我张口要说话。初龙却用手掩了我的嘴,他说:“姐姐,不要说了,过去是我不好。我不该摔碎那枚泪镜,不该不体谅姐姐,姐姐只是失忆了。姐姐不是故意不和我联系,从今往后我都陪在姐姐身边。我们再也不需要泪镜交流。”
“初龙,我已经和神瑛……”我蓦然觉得自己的身子好脏。瑟缩着向后退去。
初龙来拉我,“姐姐,我什么都知道了,在我面前你不用躲闪掩藏,我们既然欠了他的,他觉得那样的偿还方式可以抵消他心里的怨恨,那我们就偿还他好了。只是姐姐你记住,从今夜开始,我们再也不欠他什么,灌溉之恩也好,害母之仇也罢,全都一笔勾销了,你要放下心里的负罪感,姐姐,相信初龙,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初龙的眸子亮晶晶地望着我,有一股令人沦陷的力量,像两个黑洞。他抬手往我脖颈上施法,只觉暖风和煦,疼痛感顿消。
“那些乌青都不见了,姐姐不必担心,这件事情神瑛侍者不说,就没有人会知道,姐姐自己也把它烂在肚子里吧!”
我怯弱的目光停留在初龙笃定的面容上,心里有万千言语说不出口。初龙不懂,当神瑛第一次带我来这桂子林下,用报复的借口与我行了周公之礼,我的生命就如被一把利刃一剖为二。那个尊贵的、清高的、娇宠的、幸福甜蜜的绛珠已经一去不返了,身为仙女,偷尝了禁果,迎接我的将是茫不可知的未来和随时随地都可能降临的责罚。或许万劫不复,或许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何足惧?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有的只是一己之身,唯一舍不下的便是几个相知的朋友。
一旦东窗事发,一旦天谴来临,我最不舍的便是紫鹃、阿纳、艾莽和初龙。紫鹃有初龙照顾,艾莽有佛祖庇荫,下落不明的阿纳是我心头最后的殇。
我每日里为阿纳的下落惴惴不安,茶饭不思,懒对花黄。
天君来看了我几次,见我郁郁终日,对他也敬而远之,便叹道:“是阿纳自己不想见你的,真的,她很好,你不必替她担心。”
这样的安慰是空话,怎能打消我心里的疑虑呢?我只是反复问着:“为什么?”
“阿纳不想见你总有她的理由,等她想见你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理由了。”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个样。
我心浮气躁,又因为和神瑛的秘密,对天君更加存了隔阂。天君当然是苦闷的,他对我一门心思一往情深,好不容易得到了我的回应,却如风前残烛的微弱之火,无需大风“噗”一下就吹灭了。
他刚开始还会遣走旁人想与我单独说说话,却见我如老鼠见猫般想躲着他,便也渐渐地意兴阑珊。到后来他再到潇湘馆来探我,竟只是在翠竹轩外静静站着。紫鹃说天君总是独自站着窗外盯着窗子上映现出我的身影幽然叹息。那一时候,我并不是没有觉察到窗子外站着的人,我只是不能推门出去寻他,甚至不能推开窗子与他两相凝望,眼波交流。属于我的幸福全都冰封瓦解了。神瑛在我身上打上了他的烙记,从此我便是他一人的,他对我恨也好怨也好,都只能是他一人的。他想报复我的目的达到了,他阻断了我的一切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