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把澄心堂纸拍到御书案上,双目逼视着耿南仲,厉声喝问道:“耿卿!你可知这靖康二字是何寓意?”
新年号呈上御批,本是当朝宰相份内之事。
耿南仲此前在东宫做了十年太子詹事,自恃为新君潜邸旧臣,有着得天独厚之势,硬是厚着脸皮把这个差事揽了过来,没承想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新君旧主非但不认帐,反倒炸了毛,是以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靖字拆开就是十二月立,康字指的是康王赵构,靖康合起来就是十二月立康王。看似拆字游戏,其实并非故弄玄虚,而是经过历史验证过的事实。
赵桓纯粹是明知故问,当下未待对方答话,索性直接挑明了其中的寓意。
耿南仲一听,当场就吓懵了,双膝一软就势跪了下去——这要传扬出去,可是形同谋逆的欺君大罪,搞不好会掉脑袋的。
“不知者,朕不怪罪,”赵桓显然意不在此,缓和了一下语气,抬手让他起来回话,“还有其它备选年号吗?”
“有……”
耿南仲老脸上的肌肉仍在悸动,只听他声音微颤道:“都、都司郎中朱胜非撰过一名。”
朱胜非?苗刘兵变时力挺完颜构复辟的宰相?
赵桓眉毛一挑:“哦,朱胜非曾拟何名?”
“庆——嘉。”
“有何说辞?”
“自古改元当以本朝盛世为法。唐家最盛者莫过于贞观、开元,本朝则以仁宗时庆历、嘉佑为最,是以朱郎中谏言择其中二字为年号。”
“庆”字有点类似宫观名谓,而“嘉”字又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那个“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惶北顾”的刘宋王朝,显然不是什么上佳之选。
赵桓皱着眉头思忖了半晌,忽然翻着眼皮问道:“耿卿,你可知汉桓帝都用过哪些年号?”
汉桓帝?
耿南仲愕然一怔,太子,不,官家怎么突然扯到汉桓帝身上去了?
作为本朝屈指可数的饱学之士,这点历史常识自然难不倒耿南仲,他稍加思忖便一一枚举开来:建和、和平、元嘉、延熹、永兴……
“等等!”
赵桓听到延熹和永兴四字,忽然灵机一动,延者延续,兴者兴盛,何不就叫“延兴”?
岂料耿南仲很不以为然,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妥不妥!汉桓帝刘志在位时,虽然荡平了恶霸外戚,重振了天家皇权,功莫大焉,但其卖官鬻爵,荒诞不经,陛下初登大宝,百废待兴,岂可效法历史一昏君?”
什么,你敢拿老子类比昏君?
自从穿越以来,几乎屁大点的事儿都做不了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时间一点点浪费过去,早就把赵桓憋屈坏了,性情由此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暴躁。
此刻他脑子一热,抓起御书案上的云龙纹端砚,抬手就扔了出去:“给朕听好了!吾意已决,胆敢阻挠者,以抗旨不遵论处!”
盛满墨汁的砚台从耿南仲面前呼啸而过,正好泼了他一头一脸。就像是瓦斯爆炸之后,刚从煤窑里扒拉出来似的,只有眼珠子会动弹的这位东宫潜邸旧臣,整个人都吓傻了。
这……这还是原来那个羸弱不堪的皇太子吗?
事实上,赵桓看似竭斯底里,情绪失控,说到底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
他的真正意图是想通过吃里扒外、狐假虎威的耿南仲,给那些朝堂大佬们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新皇帝绝非可欺之主!
他当然知道这么做,明显有些色厉内荏,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一场不可预知的危险,已经悄悄上路了。
就在昨天晚上,刚刚履新知东上阁门事的原东宫内知客朱孝庄,私下里给他送来一份漆封密札。
札子是李纲亲笔所书,大概意思是说,他从门下侍郎吴敏那里获知,跟随太上皇东巡的人员名单已经敲定了,里面除了蔡京、蔡攸、朱勔,以及尚书右丞宇文粹中之外,还有童贯的三千胜捷军亲兵和高俅的三千殿前司亲兵。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新旧两大权门的留守大臣,已经在耿南仲这个搅屎棍子的斡旋下偷偷达成了共识。换句话说,就是两股敌对势力暗中拧成了一股绳。
这个苗头细思极恐,赵桓一着不慎,很可能真就成了傀儡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