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过世了,剩下的还得活下去,而且应该活得更好。胡十娭毑一直这么认为,活得好才能对得住他们的牺牲,才能让他们九泉之下瞑目。
胡长宁倒下了,胡刘氏也病了,湘君没指望,家里能做事的只剩下那对小家伙,还好以前一贯不管事的小满挑起了重担,从药店棺木花圈寿服到一日三餐全包揽下来,每天马不停蹄地跑,总算是把事情安排妥当,也为薛君山买了上好棺木,准备立个衣冠冢,以后找个好去处安置。
库房里,胡十娭毑一个个坛子看过去,终于把中午的菜备齐,腊肉是少不得的,朴豆角做得不错,可以炒肉末,这次的白辣椒很辣,炒鸡杂应该很下饭……端着满满的托盘起身,她突然有些晕眩,心头一紧,靠在墙上歇了会,对着小窗透进来的光亮摇头苦笑:“老倌子,你慢点喊我去陪你啊,孙伢子还没成亲,你难道放心得下?”
寂静中,无人回应,如同以前无数个夜晚。她敲敲脑袋,把留给顾清明的最后一边野兔子拿出来,这才脚步蹒跚地走出去。
果然,迎面而来的正是小穆,小穆端着盆水,满脸堆笑地给她行礼,又想起此时不是笑的时候,连忙抿紧了嘴,目光直直落在她的托盘上。
“湘湘回来了吗?”
看到娭毑脸上有笑容,小穆明显松了口气,赔笑道:“回来了,都回来了,是您孙女婿去接的,两个好久没见,正在厢房里那个那个呢!”
胡十娭毑轻笑出声,离开的脚步有力了许多,小穆看着她的背影,用力吞着口水,嘴角一咧,又努力绷着脸走了。
顾清明让小穆把水端进去,慢慢走到梧桐树下,努力平复心头的怒火——这个当口,他也不想生气,可更不想看着这个家毁掉。他不禁生出几分豪迈之气,以前是薛君山照顾一家人,现在薛君山没了,他应该挑起这个担子,不为湘湘,就为了这家人给他无微不至的关怀。
他们也是他的家人,他吃过胡家乡下和胡家娭毑那么多东西,甚至连聘礼都来不及准备,胡家何曾说过一句多话。
客厅里,小满正在收拾,这些天太忙,头发来不及剪,前额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眼睛,显得脸格外小,格外稚嫩,还带着些小痞子的味道。顾清明无奈地想,他确实还小,又被一家人这么宠着,想成熟都难,自己十九岁时也不过是个热血青年,镇日里做些不切实际的美梦,想办实业,想自己造飞机,甚至还想做总理……要不是后来日本鬼子打进来,他哪里会有今日。
顾清明慢慢走到门口,一字一顿道:“把你一家带去重庆吧,我家在重庆有房有地,全部都归于你们的名下,作为聘礼。”他顿了顿,柔声道:“那么多部门都撤到贵阳和重庆,你爸爸的大学迁走了,中学都迁到湘西一带,你们何必放弃一切,在长沙苦捱?”
小满的瘦削的背脊慢慢直起,并没有与他满怀期待的目光相迎,而是定定看向墙上那张扬的笑脸,咧嘴一笑道:“娭毑姆妈身体不好,哪里走得动,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什么都没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