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情就好!”郭威抓起奏折,一一快速翻阅。在生病之前,他每天累死累活,政务都处理不完。忽然间奏折只剩下了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让他着实难以适应。
果然没什么大事,从西到东,从南到北,一片太平。吉兆在全国各地陆续出现,官员清廉,百姓安居乐业,辽国人好像也突然转了性子,从入秋到现在,匹马未过界河。
若是换了刘承佑见到这种情况,肯定会当场龙颜大悦,然后吩咐在宫中设宴相庆。然而,郭威毕竟是做过数任地方节度使的老江湖,稍一认真,就感觉到了情况很不对劲。皱了皱眉,笑着问道:“就这些么?好像朕一生病,就国泰民安了。早知如此,朕真该多病上几场!”
“陛下千万不可这么说!”杨贵妃被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捂郭威的嘴。手伸到一半儿,却又想起对方是大周天子,跟自己不是寻常民间夫妻。顿时,身体僵了僵,含着泪低声补充,“陛下,陛下怎么能如此诅咒自己。奏折少,是枢密院担心您龙体欠安,故意没往皇宫里送而已。陛下,陛下您怎么……”
“行了,朕知道了。是谁做的决定,把奏折截留不送给朕御览的?”郭威心里猛地一抽,脸色顿时阴沉如水。
“臣妾,臣妾不太清楚。”杨贵妃原本胆子就小,见他好像动了真怒,愈发前言不搭后语,“臣妾向来没心思过问这些,臣妾也知道陛下不喜欢臣妾过问这些。所以,所以外边送进来多少,臣妾就只能替陛下收下多少。”
“行了,朕知道了!”闻听此言,郭威心里更加不踏实,不耐烦地摆摆手,低声吩咐,“你不用哭,朕不怪你。朕一直没想到会突然病得如此沉重。这几天你也累坏了,下去休息一会儿吧。顺便,顺便把李福给朕喊进来。”
“是,臣妾遵命!”杨贵妃抬手擦了把眼泪,缓缓起身。却不肯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片刻,又低下头,用非常小的声音回禀,“陛下,李福已经被逐出宫了!新选来伺候您的太监头领姓林,是原来的御马监官事。”
郭威的眉头迅速挑了起来,就像两把倒竖的钢刀。“什么?李福被逐出宫了,谁把他逐出去的,朕怎么不知道?”
“是,是王枢密。”杨贵妃被吓得打了个哆嗦,将头垂得更低,嘴唇几乎贴上了郭威的耳朵,“臣妾也不愿意,想等陛下醒来之后再说。但陛下昏倒的当夜,王枢密得知是李福给陛下添的酒,就命人把他逐出了皇宫。臣妾曾经劝阻,但王枢密说,事关陛下安危,此乃国事,他有权利做主!”
“哦,这样啊!”郭威脸色,忽然又变得晴朗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也不像先前那样犀利。只是双目当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光芒,却带上了一抹刺骨的冰寒。“那就算了。秀峰的话,也有道理。对了,抱一和重进他们俩最近没闹什么矛盾吧?”
听到郭威又自动转换了话题,杨淑妃赶紧擦了下眼睛,笑着摇头:“这两孩子,总是爱胡闹,最近到是没听到什么他们二人对着干。哦,今天中午抱一还来看过皇上,下午参汤中所用老山参,也是他所献。不过皇上那会儿还在睡觉,臣妾就没敢叫醒您。”
“哦!”郭威笑了笑,轻轻点头。
抱一是他的四女婿,殿前都虞侯张永德的表字。此人既然还能出入皇宫,就说明殿前军还没有完全被别人所掌控。他和杨贵妃二人的安全,暂时也不会出现问题。
但是,眼下的情况,显然比三天前又严峻了许多。再这样耽搁下去,恐怕不等他病好,大局就已经彻底被王峻等人掌控了。可现在就爬起来跟王峻等人针锋相对,他又有心无力。
老兄弟们都不是善茬,想要不着痕迹地把所有权力收回来,且不激起对方的反弹,尺度就必须严格把握。失之分毫,恐怕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结果。甚至让汴梁城内血流漂杵。
作为一个开国皇帝,郭威的直觉,已经让他心中警讯长鸣。
贴身伺候的太监,居然没经过他同意,就被逐出了皇宫。送入宫中的奏折,已经少到不足正常时候的一成。作为后宫的半个主人,杨贵妃居然亲口去替自己品尝饭菜和所有汤水,亲手伺候自己的饮食起居,卧病这么多天,入宫来探望他的,居然只有王峻、李重进、张永德等聊聊几人,其他文臣武将居然毫不知情,或者对他这个皇帝的生死不闻不问!
如果这些,都不能让他意识到自己恐怕随时会遇到危险的话,他这半辈子,可就白活了。但老兄弟们,究竟准备到了什么地步?究竟是打算将他这个皇帝架空,还是不顾多年并肩作战的情义,准备对他痛下杀手?他却没法做出准确判断。更无法判断,在自己昏迷和卧病的这些天里,汴梁内外,又有多少文臣武将倒向了王峻?自己现在就出手的话,能挽回多少人的心,胜算能有几何?
早知道这样,前几天刚刚醒来时,就该听杨妃的劝,火速调太子和郑子明返回汴梁!平生第一次,郭威开始后悔自己的决断。太子和郑子明二人手中的兵马虽然不到五千,但好歹也是一支绝对信得过的力量。而禁军和皇宫侍卫当中,郭威却不知道,眼下自己是否还能调得动一半儿!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卧床不起了。否则,相当于是坐以待毙!猛地抬手拍了下床沿,郭威挣扎着跳下床。正准备命杨妃帮自己穿好常服,耳畔忽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启禀皇上,赢国公,枢密副使冯道,恳请皇上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