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的景，对于数年的擎天古槐而言，几眸片段而已。汉江边的古渡岸边，这棵老树依旧虬枝苍干，冠硕枝繁，如今已过，惠风和畅，骄阳下荫出一大片树影，遮闭整个渡岸一隅。树下一青衣客，极目远眺两岸春色。汉江练东奔，江风绵软，琅琅叩打着河岸边水木葱茏。身后环绕莽莽青翠，奇峰耸秀，溪瀑争。良辰景所见所闻，皆化作这男子身前石桌上的一幅秀丽丹青。
他用笔凝炼，下笔端又迅速，笔尖与侧峰自由切换间，石青色的丘壑便缓缓在已经勾勒出的墨线轮廓间悄然成型。佐以石绿、浅绿赭红等皴染，以深墨渍出山涧，留白以状飞瀑，不不觉，一幅层峦叠嶂陡起于烟雾浩渺的大江之上的绮巧妙景便呈现在长卷上。男子端详了一会，抬头朝江中波心处的渔舟泛泛凝神观察了许久，继而又笔在画上点上了几叶小舟。
作画间，江心上的一艘渔船在微皱的江面上劈开层层水浪，陡然古渡这边驶来。须臾间便砰地轻敲一声靠岸。从船舱中走出两个中年男子，一前一后，拾级而上，青衣客还未抬头，那两人便已到了身边。
“官人。”走在前面的一个方脸男子青衣客拱手一拜。
“我曾在这里一住三年，自以为早已厌了这均州城的风，没到如今游，倒还有些趣了。”青衣客搁下画笔，抬头了他俩一眼，又拿起一沾了浓墨，在空白处写：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
后面的那个“烟”字还没下笔，他的手便僵在一处，微微颤坠不已。那个方脸男子见他不说话，便承：“官人的字画天下一绝，临这汉江山水，自然是比真的还像。”
青衣客冷笑一声：“山水远，翠幙金屏，景是好景，可惜啊，如今的画和当年的比起来，大不如前喽。没了子瞻的诗，这画然是一分不值。”说着摊开手掌往下一抓，将好端端的一张长卷揉成一团，轻轻一推，随着江风没入跟前的滚滚波涛之中。
“官人，已部署妥当。十日后，可静候佳音。”
襄州城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汉蔡邕《汉津赋》中曾记其:援三州，集京都，上控陇坻，下江湖，导财运货，懋迁有无。至襄州必登岘山。出襄州城里便可见峻岭纵，岘山虽不高，小而险，群山起伏，实为襄州之屏。岘首山乃群山之一矮山头，处岘山之初首，故而得名。山头有一亭，高达层，碧瓦朱甍，飞檐斗拱，称岘首亭。
日近申初，日头已过了毒辣的时候。刻亭中有一个灰袍士坐于石凳之上避热，他左手虚挡一拂尘，右手则端起一青瓷酒杯，将身前的小杯徐徐斟满。一杯下肚，诗性起，朗声念：
人有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方端起酒壶要斟一杯，身后一个爽朗的笑声由远近：“兄好雅兴啊！”
士头，见一个手玄铁长剑，头发花白，满面红的老走入亭中。士下酒壶，喜：“赤冠白鹤腾云，飘飘一剑入襄郡。来是白兄！昨日长春楼斗酒三合还不尽兴吗？又追到这里来了？”二人昨日在襄州城内的酒楼遇，因两三句言语磕碰，过了几招，随后便斗起酒来，刚开始谁也不服谁，不两人竟越喝越尽兴，可谓不打不识，谁今日又在遇见。这白发老名叫白松延，是京一带的大派承天教中的一名长老，武功了得，日好诗、酒、剑三样，因面红发白，为人洒脱，日行走江湖执一柄玄铁黑剑，江湖上便给了个外号赤冠白鹤。
白松延：“兄刚刚念的，可是孟浩然的《与诸子登岘山》？”
“不错，我初登岘山，不痛快喝上两杯，吟上几句，不是辜负了这好山好水？来来，白兄，来得好，陪我喝上两杯。”说话间将另一酒杯斟满。
“哈哈哈，来兄的酒瘾大的呐！”说罢便走到士跟前，将杯中一口饮尽：“好酒！话说这孟浩然的老家便在这岘首山侧山坡下。当年，他和李太白识，二人便曾登临过着岘首亭，凭栏远眺，留下不少的名句。”
“非也非也。”摆手间又饮一杯，也替白松延也斟满一杯。“孟浩然长李太白十来岁，早在李太白之前便已名声在外，得玄宗赏识，而为人高得。这孟浩然与李太白，虽然识，称不上是好友。”
“兄何出言？”两人说话间，便又对饮起来。
“这李太白自然是崇拜孟得紧，开元年间，孟浩然途径江夏时会李白于黄鹤楼，李白亲自送到江边，送时写下了《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诗有云：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怀念孟之不可谓不真。李太白一生写给孟浩然的诗有四首之多，然可曾记得孟浩然有字片语留给李太白否？”
白松延愣了一下，哈哈笑：“兄台的这翻话有趣得紧，值得推敲，来来，我敬一杯。”
士过饮了，刚欲为白松延斟上一杯，听他手中的酒杯啪地一下落地，碎成数片。抬头一瞧，他咕咚一个坐倒在士对面的石凳上，觉一阵眩晕，似醉酒一般，他自嘲“昨日与兄饮了十坛都没醉，怎今日竟如不堪？”
士捋了捋长须，笑而不语。眼见白松延左手撑在石桌，后一瞬，便一头倒在桌上昏沉过去。士不动声色，坐在地，亭子后面的树丛里，蹿出另一个身影，侯在士身后。
“二弟，还愣着干？搜他的身呐？”士迫。
俩男子便是十日前汉江边与青袍客谋的二人。后来的一人“哦”了一声探手伸入白松延怀中，谁倏然间左手他一把死死抓住，他未起身，依然瘫倒在桌前，用混含不的语调哼：“们是人？到底要干？”
“哼哼，我们是谁不要，要的是赶紧出山令牌。”那个二弟边说手上边奋力争夺对方怀中的令牌。
“们要入教？”白松延使尽仅剩的力气，死死抓住令牌不。那士缓缓扯开鬓角敷贴的膜片，一张人皮面具从他脸上浮脱下来。“啊！竟然是！”白松延惊呼一声。
“呵呵，若不是我，也不会投所好，引君入瓮!白兄，一走好！快的那些弟兄们都会来陪！哈哈，哈哈哈！”那假士一把抛开手中的拂尘，从腰间抽出一枚小镖，朝那老头背上一抛。波的一个，那老头哼了几声，缓缓松开了手。假士从他二弟手中过令牌，在掌中掂了两下，那令牌是一块古玉制成，触手润泽细密、璞白中透着几丝盈翠。其上有祥云纹，阴刻“承天”二字。
“来这药力还不够。大哥，下来怎办？”
“还能怎办？自然是处理干净。我刻便换上他的衣服，带着令牌去把上山的都打点净。去山下那隼，让他带齐人马上山。记住，离日落有不到两个时辰。”
两人欲将白松延的衣服鞋袜脱下换上，将他从石桌上翻过身来，不是哪里来的气力，他伸手一把起架在桌上的玄铁长剑，朝空中奋力一劈。假士下识地朝后一退，而另一人往边上一闪，可还是来不避让，那锋的剑尖在他左脸上划入一。他惊呼，若是慢半分，就是劈掉半个脑袋。
白松延的剑哐当一下又掉在了地上，假士应过来，一把夺过地上的长剑，翻手朝他胸前狠狠一刺，须臾，见老口吐鲜血，闭眼不动，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二弟哼着捂住脸上的伤，朝山下踉跄奔去，鲜血从缝中滴滴答答渗出，散落一。
傍晚时分，林寒初牵马站在紫盖山头。太阳渐渐斜下，映出天边一整片烧得红的云霞，把山坡之下的半个襄州城都笼罩在一片橙红的古怪色调之中，远处的檀溪湖倒映出耀眼的夕辉，宛如一面赤红色的镜，时媚时晦。这样的红云在四月里还真是少见。林寒初又虚费了小半个时辰，悠悠仰望已经不太刺眼的夕辉，来今日等的人是不会来了。
自从记起，他们几乎每天都约在黄昏依稀时的山头，这是从小一起约定俗成的习惯。偌大的承天教，每日在教内行走的都是些面目严肃的叔伯。尊为教主之女，恭维巴结的人不少，可林寒初却未养成娇生惯养，颐气使的刁蛮脾气，倒有几分内敛害羞的个性。不的人会觉得爱摆大小姐架子，父亲林擎自然宠若珍宝，而教中与年纪仿，时长关照又与心的，除了师兄寥寥无几。
日又将是一个晴天，侧目对着残阳沐群山的夕色望了后一眼，随翻身跨上的越影马，一把勒缰绳，朝山下驰去。幸许师兄有要的耽搁了，心中独自嘀咕。随眼前又忆起昨天两人分时，他地浮笑朝说的：“师妹，天我会给一个惊喜。”当问起到底是时，师兄又闭口不了，是嘴角微微上扬，面露得。
沿着小在一片彤霞染之中疾驰，转眼便到承天教总教。林寒初绕开了大门，却一往面走，来到一片矮树林后，那里有扇不起眼的边门。这扇漆门乌黑老旧，如是在夜里几乎难辨认出它的存在，唯有门上那黄铜铸的狮头，虽然已经过了二十个年头，依旧锃亮。这个黄铜门扣熟悉不过，每晚归偷偷溜去，都要用极轻的手法拉动门扣，不让门的陈伯抓住。可是好多，陈伯总是笑嘻嘻地站在门后，等进门转身后，才说一声：小姐又来晚啦。经年累月，这也成了和陈伯之间的约定俗成。
试图故技施，将马拴在门外，从地上拾起一树枝，插入门缝之中，用娴熟的手法轻轻挑开门背后的栓子，门咿呀一声便开了。林寒初推开一条缝，侧过身子从门缝中挤入院子，身一瞧，却发现今天陈伯不在。顺着小院连着的一条廊，便可以的闺房，往前走过两个更大的庭院，便是爹爹的书房和总教大堂。往这个时候，丫鬟和厨娘总是在这走廊上忙忙碌碌，可今天，这走廊却空荡冷寂。
林寒初隐隐感觉有发生，觉地警惕起来，不急着自己房间，却穿过走廊，去大堂究竟。许教中有大在堂上商议，抑坏的可能便是有外敌入侵？转念，使这样，爹爹也必定会应对妥当，化险为夷。承天教这教二十多年早已掌控了京一带，教众达千人之多，除了襄州总教，金州、均州、邓州都有父亲安排的堂主和无数眼线，若外省有敌人攻入，早该得到消息。更何况总教的把守也是严格。从后堂警惕地往大堂方走去，这条长廊上也是一个人都没有。突然听得堂上传来说话声：“林擎，没到也有今天吧，这二十年来作恶多端，今天就是还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