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术列速眯了眯眼睛,片刻,召来麾下另一名将领,对他下达了伺机进攻的命令……
二月初八,林州城下攻势如潮,术列速指挥的轮番攻城有数度几乎在城头站稳脚跟,但随后都被华夏军的猛烈迎击驱赶下去。城池上下血流成河,双方的损伤都不在少数。
然而攻击的烈度还在增强。仿佛是为了一击击垮华夏军,也击垮整个晋地的人心,术列速不曾在意兵员的伤亡。这一天多的战斗打下来,许多华夏军士兵都已经永远倒在了血泊当中,剩下的也大都杀红了眼。
傍晚,夕阳从天空一侧洒下暖黄的光芒时,呼延灼站在城头的一角,看着下方攻城的军队短暂地退去。视野远处的大地上犹有积雪的痕迹,近处则有硝烟与血腥气缭绕。
城池的这个角落方才被射上来的火箭引燃了几颗炮弹,原本隶属许纯一麾下的林州守军一阵混乱,呼延灼带队过来压阵,杀退了一拨女真人,此时望去,城头一片焦黑的痕迹,尸体、兵器杂乱地倒在地上,一些士兵已经开始清理。华夏军人首先照顾重伤员,部分轻伤或疲倦者躲在女墙后的安全处,调匀呼吸,抓紧休息,目光之中还有血色和亢奋的神情。
“当年小苍河,比这里可热闹多了……”
耳中传来附近老兵的声音,喘息中带着炫耀的语气,实际上也是在为周围的人打气。城墙两端放眼望去,黑色的旗帜飘扬处,便能见到一队队华夏军的身影。
呼延灼认识这些身影中的许多人,参与过小苍河大战而后活下来的士兵往往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特质,他们在平日里或者紧张或者严肃或者冷漠各有不同,在战场上这些人却更多的像是石头,厮杀中并不引人注意,却往往能在最合适的时候做出最合适的应对。
这些人中能够领军者大都成了华夏军中的军官,稍微孤僻的也能在战场上带动好几个人形成一个小圈子。此时,他们正分散于城墙的各处,在激烈的厮杀之后,不少人大概也回忆起了当初小苍河的鏖战。
城外的原野上,女真人的战旗延绵,象征着这个天下最为凶狠的军队。而当目光扫过城墙上的这些身影,呼延灼的眼中,也仿佛看到一堵不堕的城墙。当年在梁山,宋江聚拢天下许多英雄好汉,试图排出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名大英雄的位置,到得今天,他们未必能当得了这支军队的一击。
持续了一天的攻城之后,女真的士兵正第一次的全线后撤,暂停了疲劳攻势。城头上朝下张望的人们大都心有疑惑,呼延灼的身侧,黑旗军参谋李念走过来,低声告知了他一些事情。
“消息刚刚传过来,王巨云带的明王军,已经接近二十里内,天黑路不好走,最迟明天抵达,另外祝老大也已经跟外头的三千人马汇合……术列速不会不知道这些事,打了一天的疲劳攻势突然收兵,他不会是想休息。“
呼延灼点了点头,召来身边的军官:“让所有人打起精神,术列速没那么懒,进攻随时继续。”随后又拿起望远镜朝对面的阵地看了看,那黑压压的营地当中人马奔走,热闹异常。
随后,有什么东西正从女真人的营地后方徐徐升起来。
“我……操!”呼延灼骂了一句。城头人声嗡嗡嗡的响了起来。
那是正在膨胀的热气球。
自华夏军掌握热气球的技术后,最近据说武朝也已经研制出成品,女真人由完颜希尹主持研究格物,会掌握技术并不出奇,只是在战场上拿出来,这是第一次。
却也足够证明宗翰、希尹等人对这场战斗的重视和志在必得了。
城头气氛顿时肃杀起来,人影奔走,搬来用作防空的烟火,过得不久,女真军营方向,便再度摆开了进攻的阵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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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经开始将领,篝火延绵成一片光的海洋,攻城的阵势正在准备,视野后方的黑暗中,三颗巨大的气球徐徐地膨胀升空。人沸马嘶的营地当中,投诚将领沈文金一路奔行过列阵的军队,最终抵达了术列速的帅旗前方。
女真势大,沈文金是在去年年底投诚宗翰麾下的汉军将领,麾下带领的士兵装备完善,足有万余人。这支军队面对女真人时破了胆,一战而溃,投诚之后,为表现其忠心,求一番富贵,倒是打得颇为得力,今日白天,沈文金率领麾下军队两度登城,一次苦战不退,对城头的华夏军造成了颇多杀伤,表现极为亮眼。
术列速此时将他召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其夸奖了一番,随后便让他站在旁边静听议事与进攻的安排。沈文金表面上自然颇为高兴,心中却是奇怪,如此紧张的攻城形势中,术列速要安排进攻,着人传令就是,把自己召过来,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莫非是见今日攻城不下,要将自己叫过来,刺激一下其余的女真将领。
他于官场浸淫多年,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此时害怕成为一群将领中的出头鸟,心中七上八下起来。不过上头的术列速点到即止,一时间并未将他当成刺激其余将领的祭品。如此过得一阵,进攻计划大都安排停当,各军皆已传令准备,术列速也未曾将沈文金放走。
不久,入夜后的进攻开始了,随着女真人军号的吹响,投石机投出了浸润火油后点燃的石块,巨大的火球呼啸着飞向林州城头,而后的火箭亦如飞蝗,进攻的队伍扛着云梯突进……
“沈将军,你跟我走。”
不知什么时候,术列速走过来,说了话,沈文金连忙应承跟上。后方的亲卫也跟随过来。
术列速带着沈文金,沿着攻城的军阵横向而行,夜里的声音显得嘈杂无已,视野一侧的攻城景象犹如一处沸腾的戏剧,走出不远,术列速开了口:“沈将军,你说今夜能不能拿下林州?”
“有将军麾下的精锐、这等攻城的烈度,末将以为,今夜必然可以陷城。”
术列速回过头来看他,目光不善:“沈将军,你是领军大将,我用你,是因为你善征战、懂韬略。如今这等状况,本将要的是你的眼光谋略,你少拍马屁。”
“呃……”沈文金愣了愣,“那,末将就照实说了?”
“说。”
“白日那等打法,若能攻下来,已经攻下了。而今继续,不过是以车轮战,将城中黑旗军消耗到极限。依末将白日里的观察来看,这支黑旗军的战力,怕是不输我等,真要这样打到城破,恐怕非三五日不能建功。而且……恐怕我方损伤也重……”
听他说完这些,前头术列速的嘴角倒是微微动了动,像是笑了一下:“那你说,我为何要这样打?”
“只因……此战关系整个晋地局面,黑旗一败,整个晋地再无能当我大金一击者。而且,听说南面正在谈判,今早底定此时,也方面许多人看了后……选择站队。”
这话说得极为直白,但有些不该是他作为汉人的身份去说的,出口后,沈文金变得稍显吞吐,只是这之后,术列速的脸上才真正看见笑容,他静静地看了沈文金片刻。
“是啊,沈将军也看出来了,我必须胜,也必须速胜,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沈文金犹豫片刻:“……是……是啊。”
听了沈文金的回答,术列速满意地又往前走。沈文金想了想,又道:“而且,依末将看,如今风向不对,后方这三只……气球,飞不到城墙上,虽然升起来也能对城头有些压力,但此时未免用得太早了一些。”他这句话乃是肺腑之言,术列速却并不理会了,过得一阵,话语响起来。
“我率军南下之时,谷神大人给我一只袋子,要我抵达战场后打开,袋子里有一破城计策。这计策须得有人帮忙,方才能成,沈将军,今日攻城,我见你作战勇猛,麾下将士用命,因此想请你助我行此计策。”术列速回过头来,“怎么样,沈将军,这破城之功,你可愿意收入囊中?”
沈文金微微一愣,随后推金山倒玉柱地往地上跪倒:“但凭将军有命,末将无不尊从!”
“好。”术列速的目光望向激战的林州城头,火光在他的脸上跳跃,随后他扶起沈文金,“我与你详述这计策细节,能否速战破城,便全看沈将军的了……”
……
子夜,林州东北面积雪的山岭中寒风呼啸,一直队伍在崎岖的山间往前延伸。
穿过深林、越过雪岭,整个队伍的前后都没有任何火把亮起,二月的上旬,空气从寒冷中开始转暖,令得积雪不再如冬日那般稳固,走在雪地中的人们一脚一脚的踩进积雪又拔出来,积雪被热气稍稍融化,又被深夜的寒冷冷冻起来,令得这夜半的行军,没有丝毫的温度。
再往前,队伍穿过了一片狭窄的崖壁,呜咽的冷风中,士兵一个接一个,拉着简单的绳索,从只够一人贴身穿过的悬崖道路上过去,身体的一侧便是不见底的深涧。
祝彪与带路的斥候们走在最前头,一面探索道路,一面将绳索固定在这陡峭的山壁之上——这样的深涧,即便是以祝彪直逼宗师级别的身手,若是踩空一脚摔下去,也可能尸骨无存。
然而,这片在平常时候即便是猎户都不太敢走的山壁,是无声无息接近林州唯一的道路。
数日前,随着术列速的拔营南下,得到消息的这支华夏军参谋部迅速做出了反应。刺杀田实之后,晋地内讧,正面击溃华夏军显然是完颜希尹这一系列动作中的关键一步。此时随着田实的死,晋地的士气降至最低点,自己这支仅仅万人的华夏军不能败,却也不能轻易避战。
但另一方面,以万人的华夏军死守林州,期望拉动整个晋地的士气?显然也是个愚蠢的选择。在得到王巨云的回应后,关胜将一万一千的华夏军分兵两部,一部八千余人进入林州,依靠城防之利,与术列速展开作战,另一支三千余人的队伍则分往东北方向,等待祝彪的到来。
这样的选择,主要是为了避免林州变成死守之地。而在另一方面,考虑到女真人的战略需要,术列速攻林州必定会求速胜,三万对一万的数量优势固然可观,但很可能还有其它的后手。因此,这场战斗一开始,就必然会变成两支精锐队伍无所不用其极的激烈交锋。三千预备,不能太远,不能太近,为了战场上的主动,最好还能避开术列速的眼睛,到得后来,这条危险的山路,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夜风如钢刀刮过,后方陡然传来了一阵动静,祝彪回头看去,只见那一片山道中,有几个人影忽然乱了地方,三道身影朝山涧落下去,其中一人被前方的士兵奋力抓住,另外两人转眼不见了踪迹。
山道间没有传来太过的声音,只因出发之前,军队之中便被严格下令,不许出声。三千人的长队,就这样陆续的、谨慎地穿过这片崖壁,期间又有数人先后掉下了深涧,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有人落泪,但队伍仍旧无声蔓延,待到众人全都穿过了崖壁,有人回头望去,那黑暗中的山体安安静静,未曾留下任何方才的痕迹,不久,这片崖壁也被他们迅速地抛在了后头。
前方黑暗而寒冷,去往林州的道路仍旧遥远……
……
过了子夜,林州的攻城才又停了下来,激烈的战斗仿佛每一刻都有可能凿穿城墙,但到得最后,这一意图仍旧未能实现。
女真人鸣金收兵,却仍旧保持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发动一场猛攻的姿态。战场以西的营地后方,沈文金在营帐里叫来了心腹将领,他没说要做什么事情,只是将这些人都留了下来。
最好的时机仍未到来,尚需等待。
……
子时过后是丑时,丑时走向末尾,城墙上也已经平静下来了,防守的士兵换了一班,夜渐渐的要到最深处。
十里外,王巨云率领的援军在雪夜中扎营,等待着天明进入战场,一旦有了援军,林州的局面会稍稍缓解,当然,术列速的压力会更大、时间于他会更加紧迫,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丑时三刻,金军大营陡然动了,三支千人队从不同方向先后发动了进攻,这进攻持续了一刻钟。
终于,还是无功而返。
将近寅时,金兵退去。此时是夜半三点,紧张之后,巨大的疲倦向所有人压过来。寅时一刻,林州城中,守城将领许纯一从院落里出来,走向西侧的城墙,他的身边有心腹跟随着前行。
与这边相隔一条街,身着黑衣的燕青挥了挥手,朝着同样的方向,跟随前行。
已经渐渐安静的女真大营里,术列速从营帐里走出来,面对着前方同样已经安静下来的林州城,举起了望远镜。从他抵达林州,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比伦比的沸腾与喧嚣,眼前的这一片夜色,仿佛从未如此安静过。
距离女真大营两里外的山间,动物仿佛都在寒冷与夜色中睡去了,卢俊义也在远远的、远远的看着这片营地。
寅时二刻,凌晨四点。
有什么事情,正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