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变得毕竟太快,先前什么预案都没有,因此这一轮的活动,谁都显得仓促。
“我说说那边的情况吧。”夏忠信开口道,“三月初十,秦老二那边就有了异动,女真的完颜希尹也很厉害,早早的就已经调兵遣将,防着那头。但结果诸位都知道了,老于倒了霉,手下两万人被秦老二一次突击,死的死伤的伤,命都没了。接下来,完颜希尹几乎三天调一次兵,这是在下棋呢,就不知道下一次倒霉的是谁了。我们都说,接下来他们可能攻剑阁,两头一堵,粘罕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去年……听说连着打了十七仗吧。秦将军那边都未曾伤到元气。”有人接了话,“华夏军的战力,真的强到这等地步?”
“是七天时间,连续打了十七场。”夏忠信面无表情,“怎么个厉害法,已经说不准了,遇上就败。完颜希尹是厉害,也不把咱们汉人当人哪,他手下握着的是女真最强的屠山卫,却不敢直接冲上去,只打算慢慢耗。另一边,其实秦老二手下的才是当初小苍河的那批人,你们想想,三年的时间,熬死了中原一百万军队,杀了辞不失,把女真人闹得灰头土脸的最后打磨出来的两万人。人家又在西边鸟不生蛋的地方磨了几年才出来,他娘的这不是人,这是讨命的鬼。”
他顿了顿:“不瞒诸位,如今在前线的,谁都怕。西南打胜了,老秦是打着绝户的主意来的,血海深仇啊,一旦棋下完了,图穷匕见。在黑旗和屠山卫中间,谁碰谁死。”
一旁的肖平宝抽动嘴角,笑了笑:“恕小侄直言,何不投了黑旗算了。”
他这话中有明知故问的意思在,但众人坐到一起,言语中统一意思的步骤是要有的,因此也不气恼,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西南怎么纳降李如来的,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投女真,要被派去打老秦,投了老秦,要被派去打屠山卫,都是个死字。”
他顿了顿:“其实死倒也不是大家怕的,不过,京城那帮老小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古以来,要投降,一来你要有筹码,要被人看重,降了才能有把交椅,而今投降黑旗,不过是苟延残喘,活个几年,谁又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二来……刘将军这边有更好的想法,未尝不是一条好路。大丈夫在世不可一日无权,若还有路走,夏某也不想入黑旗就当个火头军。”
这样的话语里,众人自然而然将目光投向了刘光世,刘光世笑了起来:“夏将军妄自菲薄了,武朝今日局面,很多时候,非战之罪。国朝两百余年重文轻武,积重难返,有今日之窘境,也是无奈的。其实夏将军于战场之上何等勇武,用兵运筹出神入化,刘某都是佩服的,可是说白了,夏将军布衣出身,统兵许多年来,哪一天不是各方掣肘,文官老爷们指手画脚,打个秋风,来来往往。说句实话,刘某手上能剩下几个可战之兵,不过祖上余荫而已。”
刘光世这番话算是说到了夏忠信心中,这位面目冷硬的中年汉子拱了拱手,无法言语。只听刘光世又道:“而今的情况毕竟不同了,说句实话,临安城的几位跳梁小丑,没有成事的可能。光世有句话放在这里,若是一切平顺,不出五年,今上于福州发兵,必然收复临安。”
他说到今上之时,拱了拱手,众人彼此对望一眼,显然明白了刘光世这句话里潜藏的涵义。刘光世站起来,着人推上来一版地图:“其实,光世此次邀请诸位过来,便是要与大家推一推往后的局面,诸位请看。”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世事变化,今日之情况与半年前完全不同,但说起来,出乎意料者无非两点,陈凡占了潭州,宁毅稳住了西南,女真的军队呢……最好的状况是顺着荆襄等地一路逃回北方,接下来呢,华夏军其实多少也损了元气,当然,几年内他们就会恢复实力,到时候两边一连上,说句实话,刘某如今占的这点地盘,正好在华夏军两边钳制的夹角上。”
刘光世说到这里,只是笑了笑:“击溃女真,华夏军名声大振,今后席卷天下,都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啊,其一,夏将军说的对,你想要投降过去当个火头兵,人家还未必会收呢。其二,华夏军施政严苛,这一点确实是有的,一旦大胜,内部或者过犹不及,刘某也觉得,难免要出些问题,当然,关于此事,我们暂时观望便是。”
“无论如何,几年的时间,咱们是有的。”刘光世伸手在潭州与西南之间划了一个圈,“但也只有那几年的时间了,这一片地方,迟早要与黑旗起摩擦,咱们何去何从,便不得不有所考虑。”
“关于这局面的应对,刘某有几点考虑。”刘光世笑着,“其一,强大自身,总是不会有错的,不管要打还是要和,自己要有力气才行,今日在座各位,哪一方都未必能与黑旗、女真这样的势力掰腕子,但若是联手起来,趁着华夏军元气已伤,暂时在这局部地方,是有些优势的,其次去了文官掣肘,咱们痛定思痛,未必没有发展的机会。”
“但只是联手,还不够强,其实说白了吧,就算重复武朝旧观,在金国、黑旗之间,武朝也是最弱的一方,但打胜的资格没有,谈的资格,总是会有的。诸位且看着形势,黑旗要恢复元气,稳定局面,按兵不动,金军北撤,今上于临安对峙于东面,诸位看看,有多少地方,而今是空出来了的。”
刘光世的手掌拍在地图上,眼中精芒已现:“诸位,中原!只要西南之战停歇,女真北去,咱们联手,接下来破长江而取中原,回攻汴梁,重复我武朝旧观,诸位啊,这是不世之功啊!于我武朝,于我汉人,于我华夏——”
他这声音落下,桌边有人站了起来,折扇拍在了手掌上:“的确,女真人若兵败而去,于中原的掌控,便落至最低点,再无影响力了。而临安那边,一帮跳梁小丑,一时之间也是无法顾及中原的。”
又有人道:“宗翰在西南被打得灰头土脸,不论能不能撤出来,到时候守汴梁者,必然已不再是女真军队。若是场面上的几个人,咱们或许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光复旧都啊。”
刘光世笑着:“再者,名不正则言不顺,去年我武朝倾颓溃败,岳飞、韩世忠等人去了东面,却连先帝都未能守住,这些事情,刘某谈不上怪罪他们。后来女真势大,有些人——汉奸!他们是真的投降了,也有许多仍旧心怀忠义之人,如夏将军一般,虽然不得不与女真人虚与委蛇,但内心之中一直忠于我武朝,等待着反正时机的,各位啊,刘某也正在等待这一时机的到来啊。我等奉天意承皇命,为我武朝保住火种,复中原旧观,来日不论对谁,都能交代得过去了。”
他一面说着这些话,一面拿出炭笔,在地图上将一块又一块的地方圈起来,那囊括了汴梁等地的一大圈地盘,俨然便是整个天下中最大的势力之一,有人将拳头拍在了手掌上。
刘光世不再笑,目光严肃地将炭笔敲在了那上头。
“诸位,这一片地方,数年时间,什么都可能发生,若我们痛定思痛,锐意革新,向西南学习,那一切会如何?若是过得几年,形势变化,西南真的出了问题,那一切会如何?而即便真的如人所说,我武朝国运终究不幸衰微,诸位啊,我等保民于一方,那也是一番大功德,对得住天下,也对得住华夏了。”
江风飒沓,刘光世的话语掷地有声,众人站在那儿,为着这图景严肃和沉默了片刻,才有人说话。
“西南击败女真,元气已伤,必然无力再做北伐。中原千万黎民,十余年受苦,有此机会,我等若再坐视,苍生何辜啊。各位,刘将军说得对,其实便不论那些打算、利益,如今的中原黎民,也正需要大家共弃前嫌,救其于水火,不能再拖了。今日之事,刘将军牵头,其实,眼下整个汉人天下,也唯有刘将军德高望重,能于此事之中,任盟主一职。从今往后,我江东陈家上下,悉听刘将军调配!差遣!”
大江东去的风景里,又有许多的肉食者们,为这个国家的将来,做出了艰难的选择。
城头变幻大王旗。有多少人会记得他们呢?
这是三月底的时候,宗翰尚未走出剑阁,秦绍谦与完颜希尹正在剑阁以北不断调兵对峙。三月二十七,秦绍谦麾下将领齐新翰率领三千人,出现在近千里之外的樊城附近,试图强袭襄樊渡口。而完颜希尹早有准备。
华夏军第七军精锐,与女真屠山卫的第一轮厮杀,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