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交替,流水悠悠。
这个五月里,雍锦柔成为张村许多哭泣者中的一员,这也是华夏军经历的无数悲剧中的一个。
此时,兄长雍锦年已经去了成都,筹备即将开始的一些新的事情,锦儿、云竹、师师等人过来安慰了她一下,卓永青也过来与她聊了渠庆——事实上往日里她也常常安慰人,但是待到事情真的降临下来,她才明白这样的安慰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一开始的三天,眼泪是最多的,然后她便得收拾心情,继续外头的工作与接下来的生活了。从小苍河到现在,华夏军常常遭遇各种的噩耗,人们并没有沉湎于此的资格。
此后只是偶尔的掉眼泪,当过往的记忆在心中浮起来时,酸楚的感觉会真实地翻涌上来,眼泪会往外流。世界反倒显得并不真实,就如同某个人死去之后,整片天地也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撕走了一块,心里的空洞,再也补不上了。
她并非少女,很久以前的过往,她曾经有过一段父母之命的短暂婚姻,对方是个体弱的书生,成婚不久便死去了。那时候的她只是觉得茫然,但并没有如今这种心被挖走一块,留下漆黑空洞的感觉。
每天早晨都起来得很早,天没亮她便在黑暗里坐起来,有时候会发现枕头上湿了一大片。渠庆是个可恶的男人,写信之时的怡然自得让她想要当着他的面狠狠地骂他一顿,跟着宁毅学的白话愚蠢之极,还回忆什么战场上的经历,写下遗书的时候有想过自己会死吗?大概是没有认真想过的吧,蠢货!
“蠢货、蠢货、蠢货蠢货蠢货蠢货蠢货蠢货蠢货蠢货蠢货蠢货蠢货……”
她在黑暗里抱着枕头一直骂。
还故意提什么“前日里的争吵……”,他写信时的前日,如今是一年半以前的前日了,他为卓永青提了个九死一生的意见,然后自己过意不去,想要跟着走。
“可能有危险……这也没有办法。”她记得那时候他是这样说的,可她并没有阻止他啊,她只是忽然被这个消息弄懵了,随后在慌张之中暗示他在离开前,定下两人的名分。
他拒绝了,在她看来,简直有些洋洋得意,拙劣的暗示与拙劣的拒绝之后,她恼羞成怒没有主动与之和解,对方在动身之前每天跟各种朋友串联、喝酒,说豪迈的诺言,爷们得不可救药,她于是也靠近不了。
“蠢……货……”
又是微熹的清晨、喧嚣的日暮,雍锦柔一天一天地工作、生活,看起来倒是与旁人无异,不久之后,又有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追求者过来找她,送给她东西甚至是提亲的:“……我当时想过了,若能活着回来,便一定要娶你!”她一一予以了拒绝。
如果故事就到这里,这仍旧是华夏军经历的千万悲剧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六月初五,她下班的时候,在张村前方的岔道上看见了正背着包裹、风尘仆仆的、与几个相熟的军属大妈喷口水的老男人:
“……哈哈哈哈哈,我怎么会死,瞎说……我抱着那混蛋是摔下去了,脱了盔甲顺着水走啊……我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哈哈哈哈……人家村子里的人不知道多热情,知道我是华夏军,好几户人家的女儿就想要许给我呢……当然是黄花大闺女,啧啧,有一个整天照顾我……我,渠庆,正人君子啊,对不对……”
雍锦柔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眼泪又往下掉,一旁的师师等人陪着她,道路那边,似乎是听到了消息的卓永青等人也正奔跑过来,渠庆挥手跟那边打招呼,一位大妈指了指他身后,渠庆才回过头来,看到了靠近的雍锦柔。
“哎,妹……”
啪的一声,雍锦柔一巴掌就挥了过来,打在渠庆的脸上,这巴掌声音清脆,一旁的大妈们嘴巴都变成了圆形,也不知道当劝不当劝,师师在后面挥手,口中做着嘴型:“没事没事没事的……”
“……你打我干嘛!”挨了耳光后,渠庆才把对方的手给握住了,几年前他也揍过雍锦柔,但眼下自然没法还手。
“……你没有死……”雍锦柔脸上有泪,声音哽咽。渠庆张了张嘴:“对啊,我没有死啊!”
“——你没死寄什么遗书过来啊!”雍锦柔大哭,一脚踢在渠庆小腿上。
“……啊?寄遗书……遗书?”渠庆脑子里大概反应过来是什么事了,脸上罕见的红了红,“那个……我没死啊,不是我寄的啊,你……不对是不是卓永青这个王八蛋说我死了……”
卓永青已经奔跑过来,他飞起一脚想要踢渠庆的:“你他娘的没死啊——”但由于看见渠庆和雍锦柔的手,这一脚便踢空了。
毛一山也跑了过来,一脚将卓永青踢得滚了出去:“你他娘的骗老子啊,哈哈——”
卓永青抹着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兄弟重逢,原本是要抱在一起甚至扭打一阵的,但这时候才都注意到了渠庆与雍锦柔握在空中的手……
夕阳之中,众人的目光,顿时都灵活起来。雍锦柔流着眼泪,渠庆原本稍稍有些脸红,但随即,握在空中的手便决定干脆不放开了。
……
“……两个人啊,终于决定要成亲了。”
六月十五,终于在成都见到宁毅的李师师,与他说起了这件有趣的事。
这是在华夏军最近经历的无数悲剧中,她唯一知道的,变成了喜剧的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