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顾问，你既然在镇子里找到了我，想来对我的情况也调查得很清楚了。”</p>
声音悠悠，上官冰兰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生动的表情，“当年我爸爸死掉的时候，我才八岁多一点……刚刚才在老师手下启蒙不久，可以说我们两人其实并没有多深的感情。”</p>
周先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并没有急着开口表明自己的态度。</p>
乡村的孩子上学晚，这个情况他是知道的，甚至在华国的许多乡野小朋友的记忆里，他们的读书生涯根本就“幼儿园”和“学前班”这两个选项。</p>
所以，对于上官冰兰说自己八岁才上学，周先很顺利地接受了，但他也敏锐地发现，对方回忆这段往事时，很自然而然地吐露出了两个有些特别的单词。</p>
其一，启蒙。</p>
这个单词文绉绉的，考虑到对方的职业和对应的涵养，说出这个单词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周先更觉得，这个词似乎是在生动地描述当年这个村子的幼儿求学景象？</p>
换句话说，在一系列的连环杀人案发生之前，和保留着古老的建筑风格一样，七家湾也保留着老旧的生活习惯：启蒙，拜师，束脩之类的。</p>
这些习俗虽然古老而陈旧，但在此时的心理医生心里却占据有别样的一席之地，要不然她也不会开口就是这么一个寻常人嘴里很罕见的单词。</p>
其二，爸爸。</p>
“爸爸”是个偏文学性的正式称呼，周先很少从子女的嘴里喊自己生物学父亲的——生活里，他们要么直接喊“爸”，要么是更加口语化的“爹爹”，“大大”。</p>
更加亲近的，称呼一声“我家老爷子”，“我家老头”也不是不可能。</p>
书面语和口语，在某些意义上就代表着说话之人对此人的关系亲近或者疏远，这一点恰恰和第一点相得益彰。</p>
你要说上官冰兰在面对审讯的时候说话必须严肃一点，少一些口语化多一些仪式感，那么她其实更应该称呼采药人为自己的父亲，而不是自己的爸爸。</p>
两者细微的差别可能别人不会发现，但在对方的话语一闪而过的时候，周先就瞬间明白了两个问题：上官冰兰其实对二十三年前那位死掉的采药人，在心底并没有多么敬重。</p>
相反，她似乎把上官老师看得比这位父亲恭敬得许多。</p>
父亲的形象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在女儿心里消散？</p>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周先觉得，在上官冰兰随着家人逃离七家湾的时候，童年和少女时代可能过得并不会很幸福，她可能会在心里埋怨自己这位早早死掉的父亲。</p>
但。</p>
因此憎恨他可能吗？</p>
机会不大，毕竟他的父亲并不是个抛妻弃子的渣男，说到底，他也是个倒霉之人，女儿的凄苦命运并不是他主动赐予的。</p>
所以，在这里的措辞周先选择了“埋怨”而不是“憎恨”。</p>
然而，仅仅是埋怨的话，又有什么事能让一位老师的形象在这个女人的心里无限拔高，以至于最后直接超越了采药人这位原生父亲呢？</p>
周先注意到，对这位老师的称呼，上官冰兰一直坚持的是“老师”。</p>
三十一岁的心理医生，喊出这个称谓的时候，声音里也罕见地有了感情，一如二十三年前，八岁的女童第一次启蒙的时间见到这位男人一样。</p>
启蒙。</p>
老师。</p>
超越了父亲。</p>
如果感情逻辑要通顺的话，那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