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这场雪,足足下了三天才停歇。
各家姑娘过了初时那股新鲜劲儿后,便受不住这寒气,各自回府关上房门取暖。
直到二十,晨曦初露,万物苏醒。
白雪逐渐融化,银装素裹缓缓褪去,露出人间原本该有的烟火气儿。
“姑娘,今儿一早院里在扫积雪,有好几个往柴房那边去,被菘蓝拦下来了。”白蔹给苏月见描完眉,放下螺子黛,轻声道。
“人多眼杂,若是有心思的,怕是防不胜防。”
苏月见嗯了声,看向窗外。
在阳光的照耀下,枝头的白雪开始化成水珠儿,要落不落的挂着。
倒是难得一见到景象。
目光微移,只见三两丫鬟婆子握着扫把,有意无意靠近柴房,菘蓝冰冷的眼神扫过,几人陪着笑折身远离了些,但余光却依旧黏在柴房门口。
苏月见不由莞尔,“嗅觉倒是灵敏。”
为免惹人生疑,她这两日都是夜里过去,菘蓝也是守在柴房里头的,白日看来并无什么不妥,不想这些人却还是有所察觉了。
“狗鼻子自然比人灵敏些。”花楹嗤了声,气嘟嘟道,“姑娘何不将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赶出去,留在院里碍眼得很。”
木槿看了眼外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姑娘,那位郎君虽还未醒,但如今已无生命危险,不如早些将他送出府,叫菘蓝寻个地儿安置着。”
留在府里,始终是个隐患。
白蔹没做声,但很显然,她的意思与木槿一样。
姑娘家的清白何其重要,若被人发现降香院里有外男,霖安城还不得炸了锅。
好半晌后,苏月见才应声,“也好,今夜子时便让菘蓝将他送出去,先寻个屋子安置,每日请大夫过去瞧瞧,等人醒来…”
“醒来姑娘待如何?”花楹眼睛一亮,脆声道。
小丫鬟脸上藏不住事,轻而易举就叫人看透了,苏月见抬手在她额上一敲,“醒来自是将人送走,还待如何?”
花楹揉了揉额头,瘪瘪嘴道,“奴婢知道了。”
而后似是不甘心般,又试探道了句,“若那郎君身家清白呢?”
“奴婢还未见过生的这般好看的郎君,比那些来府中提亲的郎君好看多了,若是身家清白,品性正直,与姑娘倒是极为般配的。”
花楹一股脑儿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花楹!”木槿的脸色顷刻就冷了下来,厉声呵斥,而后走到窗边将窗户落下。
白蔹也皱了皱眉不赞同的看了眼花楹,“你这丫头愈发口无遮拦,姑娘的大事岂是能随意说得对的,被旁人听了去可了得!”
花楹也意识到说错了话,急忙跪下请罪,“姑娘,是奴婢嘴快了。”
却见苏月见伸手将花楹拉了起来,拍了拍她膝盖处的裙子,打趣道,“原还以为是小花楹瞧上了人家,原是替姑娘着想。”
花楹抿抿唇,心中愈发内疚难安。
若是因她嘴快毁了姑娘名声,她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小丫鬟眼睛湿漉漉的,连鼻尖儿都冒了红,可怜兮兮,我见犹怜,惹的苏月见哭笑不得,“我都还未训你,你倒先哭上了。”
“姑娘,奴婢……奴婢没哭。”就是心中不安,很是内疚。
“好了,这房里无他人,倒也无碍。”苏月见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尖,直起身子若有所思道,“再说,那郎君确实生的极好,若真是家底清白的,姑娘我倒还真要考虑考虑。”
花楹眼睛一亮,刚要开口却又听苏月见道,“但……无论怎么看,他的身份怕都不简单。”
她不是喜欢惹麻烦的人,哪怕这人生的再好看。
“所以小花楹要记住,这些话万不可再说,祸从口出,言多必失的道理,花楹定要谨记。”苏月见正了面色看向花楹道。
花楹忙点头,认真道,“谢姑娘教诲,奴婢记下了。”
苏月见轻轻一笑,看向木槿,“院里是时候该整顿整顿了。”
这些年不论陈小娘暗中有什么动作,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念着幼年情分,二来,府中就她一个小娘,这些年管着家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于情于理,她合该忍让尊重几分,且家和万事兴,她不想闹得后宅不宁。
木槿微怔,片刻后道,“姑娘想用什么理由?”
苏月见轻笑,“既然她想将我教的傲慢霸道,那便如了她的意。”
“是,奴婢明白了。”木槿颔首应下。
“对了,明儿个你们便将我给二姑娘添的嫁妆例一份单子送到香兰院,将东西也一并抬过去,就说…”苏月见顿了顿,才道,“就说是我作为嫡姐,给妹妹的添妆。”
“至于三郎,待我出阁前,自会留些给他。”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虽面上有不满,但还是恭敬应下,“是。”
花楹本是想说些什么,可想到姑娘刚刚的训诫,便咬咬唇不甘不愿的闭了嘴。
苏月见将她的神色瞧在眼底,失笑道,“小花楹想说什么?”
得了赦令,花楹便忍不住了,“姑娘,二姑娘这些年每回来降香院,都要拿些物件儿走,一来二去,价值已算不菲,倒不是奴婢心疼那些物件儿,而是替姑娘不值,二姑娘但凡有半分感恩之心,奴婢绝不说什么。”
小丫鬟满脸不忿,五官都皱快到一处去了,苏月见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鼓起来的腮帮子,安慰道,“不论她待我如何,但作为嫡姐,给妹妹添妆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姐妹一场,我做到仁至义尽,便算是无愧于心了。”
“再说了,一并给了她就免得她再来降香院缠人,岂不落得清净。”
她愿意三番两次耐心的教导小丫鬟,是因为她心里清楚,小丫鬟良善纯净,处处为她着想,也没有害人的心思,她乐得多费些心。
若是苏银朱那样的……
她实属没有什么耐心提点。
午时,降香院难得的热闹。
“姑娘器重你们,才叫你们去里屋打扫,你们倒好,竟毛手毛脚打碎了姑娘最心爱的白玉瓶,毁了姑娘亲手采摘回来的梅花枝,该当何罪!”木槿沉着脸训斥着底下跪着的丫鬟婆子。
正是晨时欲靠近柴房的几个下人。
“木槿姑娘明鉴,此事是萍儿一人所为,与老奴无关啊。”一婆子哀声叫屈道。
那唤作萍儿的丫鬟早已吓到花容失色,不住的请罪,“奴婢不是有意的,木槿姑娘恕罪。”
“当时里屋就你们几人,谁也脱不得干系!”木槿冷声道,“姑娘有意提拔你们,你们便是这般回报姑娘的!”
“这白玉瓶可是郡主的嫁妆,先帝御赐之物,今日你们进里屋前,我便再三嘱咐过,切莫大意损了姑娘房里的物件儿,可你们却偏偏毁了这御赐之物,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要以此来陷害姑娘!”木槿沉声道,“损御赐之物的罪名姑娘可担不起,今儿便是将你们都打杀了亦不为过。”
“可姑娘心善,不忍要了你们的性命,但降香院你们是留不得了!”
“来人!”木槿说罢,唤来几个婆子,“各自打十个板子,哪儿来的便送回哪儿去,姑娘的降香院可留不起别有用心之人!”
几个婆子是做惯了粗活的,手上力气也大,没费什么功夫就将几人拖了出去。
“将院里的下人都叫来瞧着,这便是别有用心之人的下场!”木槿立在长廊下,待院里所有人都到齐了,才又道,“都看仔细了,若再有妄想陷害姑娘的,便不是打了板子赶出院这般轻松了!”
降香院向来太平,这还是第一次这般大动干戈。
大姑娘喜静,虽这些年有些傲气凌人,但待下人向来宽厚,今日之前,还未曾打罚过谁,平素也有小丫鬟毛手毛脚,不慎损坏过物件儿,但都是口头责罚过几句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