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夜里北楚下了入冬以来一场雪。
随着暴雪一同降临北楚的,还有来自王城的一封密报。
昨儿夜里收到密报时已经丑时,姜定蓉念着自己父亲年纪大了不好熬夜,把人撵回去睡觉,再大的事,也要等睡一觉起来再说。
楚王心急如焚,但知道女儿的专横,没有她点头,他生熬一晚上也无济于事,索性踏踏实实睡了。只天刚亮,卯时末,算着是姜定蓉平日里起身练枪的时辰,就赶紧派人催女儿来议事厅。
白雪堆砌了青瓦灰墙,落了叶的枯树枝头,倒是开出一朵朵白花,廊下积雪埋了半截草深,院子里长大的小狸猫倒是个不怕冷的,一头窜进雪堆里,再蹿出来时,嘴里衔着一颗镂空铜珠。远远看见长廊披着斗篷走来的美人,细长的腿一蹬,扑到姜定蓉跟前,吐出小铜珠躺下翻着肚皮撒欢儿。
姜定蓉也不着急,随手拔下发髻上的珠钗逗着猫玩,偏生把来催人的下人急得嘴上快燎泡了。
“少主,王爷还等着,您逗猫,也不急于这一时。”
姜定蓉懒懒拨动手中珠钗,衔着玉珠的发钗对小猫儿来说是极大的诱惑,小狸猫在姜定蓉的裙摆扑来跳去,给她赤红裙上留下薄薄一层雪痕。
“不必着急。”姜定蓉唇角一勾,扬手等着小猫儿跳起,顺口吩咐下人,“去盯着王爷,等他用过早膳再来请我。”
王城在中原,北楚在北疆,从王城送来的密报,再快也得十来天。
信中内容父女二人都已知,十来天,足以让一切发生变故,急,是最于事无补的。
姜定蓉起得够早,练了枪,又沐浴更衣,用了早膳逗了猫,确定这些时间足以让父亲的焦躁平息下来,才前往议事厅。
楚王府的议事厅,分前后两个厅,开前厅,意味着还有幕僚,群议。而开后厅,则只有楚王和少主二人,提前商议重大决策。
从侧后的小扇门进去,就是一张长六尺宽四尺的黄檀木大桌案,左右放置两把黄檀木圈椅,背后一扇山水瓷板屏风隔断,倒是格外的简单陈设。
楚王早已在桌案前背着手来来回回地走,年过五十的男人,在战场经历过数不清鏖战厮杀,浑身早就一层层渡上的血腥,纵使含不外露,也是让人心颤的威严。
威严的楚王见到女儿踩着慢悠悠的脚步进来,从昨晚到今晨,再到等待中入腹的早膳,火气早就被慢慢晾没了,同时也少了那些急躁,只瞪了女儿一眼,手指节屈起,往桌案上的沙盘敲了敲。
“你看看,当今天子,他生出了何等糊涂想法!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你头上!”
越说越怒,楚王一掌拍击在桌案上,厚重木质的桌案,也经不住发出一声闷响。
面对父亲的怒意,姜定蓉却是淡定,将那密报又看了看,还笑得出来。
“想要把我招入京中发嫁,不错,我若嫁了,回不来北楚,这少主之位就要换人了。”
姜定蓉名声在外,北楚少主地位稳固,可若是如此,陛下想要收回北楚大权难于登天。没想到陛下居然私下和皇后商量,想要将她招入京中强行留嫁。
三年前,太子身陨,陛下曾提出一个要求,但凡王爵公卿,继承爵位的少主,必须要有子嗣后代。
这也是因为太子故去没有留下一个子嗣,导致的后来纷乱。
姜定蓉年十九,别说子嗣,连个相好都没有。
也因为没有子嗣,年纪尚小,楚王并未上奏请封她少主之位。
如果陛下在此时召她入京留嫁了她,她就绝无可能再回北楚掌权。
“亏他们也是你的长辈,竟这般算计小辈!”
楚王昨儿夜里看了这密报,到现在心里都憋着一股火,亏着之前姜定蓉一直耗着他,耗得火气消了些,只皱眉骂了句。
“满腹阴私!”
室内烧着地龙,暖气扑面而来。姜定蓉解了斗篷搭在一侧,随手拉开椅子落座,裙摆铺开一个半圈儿,沾染的星星点点雪迹化作湿意,在裙上洇开。
她将密报扔回桌案上,手指点了点王都。
楚王拉着脸落座在姜定蓉对面,和女儿一直淡然从容不同,他自己的女儿被上位者这般算计,心中生出太多焦躁,对陛下的,对皇后的,有不满,有愤怒。也有失望。
还好桌案一角放着有热茶,姜定蓉斟了一杯热茶递给父亲,含笑劝解:“爹爹别气。不是什么大事。”
楚王接过茶杯,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自家女儿。
巧笑温柔,从容淡然。
旁人家的女儿,只为闺阁内琐事操心。自家女儿肩上,却担着整个北楚的兴衰,思虑的,是整个北疆的安宁。
楚王深深叹了口气,饮了热茶,火气稍微被压了压。
“罢了,他们就算想,也要找个名目出来。再快,左不过要等到年后。”
他将茶杯往桌案上一放,目光炯炯盯着自家女儿。
“此事,你打算何解?”
姜定蓉顶着父亲不满的目光,却是淡然勾唇一笑。
“既然我没有子嗣成了把柄,如此,让把柄消失就是。”
过了督临郡继续往南,雪花都比北方温柔许多。絮絮雪花洋洋洒洒漫天落下,落到地上就融化,泥泞一路。
荒郊野外,天空还飘着雪,地上湿透,山路崎岖,被迫走在山路上的姑娘们一个个都哭肿了眼,哽噎抽泣,只是不敢发出大的声音。前头有拿着刀的山匪,后头还有拿着鞭子的山匪,
其中一个姑娘哭得大声了,那后头的山匪一鞭子劈头盖脸就抽过来。
“哭什么哭!等回到寨子,拔了你舌头!”
凶残毒辣的话惹得那挨了一鞭子的姑娘捂着嘴,疼得浑身抽搐都不敢再发出声来。
走在人群中的姜定蓉脚步一顿,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