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承安其人虚有其表、无甚大才。
“容深这样说的?”
戌时末的浮玉居,四下已是静悄悄一片,陆老夫人洗漱过后靠在床头,听了李嬷嬷的话,面上一时疑惑。
李嬷嬷说是,“方才茂华来传的话,我多问了两句,说是今儿许少爷在世子爷跟前露了大怯,面上挂不住,转头便与大爷二爷交好去了。”
那委实是不应该了……
今日两家长辈领着小辈会面为的是什么,大家都没有明说,可大抵是心照不宣的,然而许承安椅子都未曾坐热,就提出想要拜见世子,是不是心急了些?
说实话,老夫人当时就有些不甚舒服,年轻人心系功名是好事,可太心浮气躁就不免显得有几分投机的嫌疑了。
更遑论,这一份投名状还投了府里两个公子。
陆老夫人慢慢蹙起了眉,“跟老大老二沾边儿的人,也难怪他看不上了……不过先前还说不插手的,这倒又看不过去要我另做考虑了。”
李嬷嬷笑了笑,“世子爷向来眼界高,真要找,全盛京怕是也难找出一个真正合他眼缘的后生。”
“倒是世子爷待婉姑娘的这份关照,估摸着大小姐和三小姐这些年在他跟前得的眷顾加起来,都敌不过。”
陆老夫人支起眼皮瞭了李嬷嬷一眼,寥寥道:“那两个到底和他不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隔着心呢!”
府里五个孩子,有三个娘,各自私底下且把自己的楚河汉界划分得清楚着呢。
“唯独婉婉,却是他自己做主留下的,说不得在他眼里那才是他妹妹,阿雯和阿淇只不过跟他一样姓了陆而已。”
这般直白的话,老夫人也就在心腹之人跟前才说。
侯府几十年的过往都在她眼里,众人内里实际有几分计较,她心里多多少少都有数。
想当初婉婉初来侯府,性子还凶狠难驯,人也孤僻,某天在花园里玩儿的时候不知怎的同陆淇起了冲突。
两人一个娇纵跋扈,一个心弦紧绷,一旦碰到一起,那就是再小的事也能把人点着了,当众动起手来,险些互相把对方的脸给抓烂。
陆淇的性子哪儿肯吃半点儿亏,当即招呼几个婆子就将小丫头绑了,押到陆进廉跟前,哭天抢地的非要她爹将婉婉打一顿鞭子赶出府去。
事情闹得阖府皆知。
然而陆珏这个三哥赶到后是如何做的?
陆珏护短,护的却不是陆淇这个同父异母的庶妹,而是那个凶狠过后,一见他就委屈地躲他怀里哭的小丫头。
他的姑娘只能他自己管教,旁的谁都不能插手,陆进廉也休想置喙。
可婉婉身上教陆淇放任婢女婆子们动手过后留下的伤痕,掐的、踢的、打的,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就此罢休。
父子二人当堂对峙,定要陆进廉动用家法严惩陆淇。
最后把陆进廉逼得当众下不来台,一怒之下索性将几个动手的底下人全都赶出了府去,反过来罚陆淇去跪了一晚上祠堂。
那件事,陆进廉后来过了许久到老夫人跟前提及,仍旧拧眉气怒,说自己生了个亲疏不分的“好儿子”。
老夫人没言语,心下只想:
——他哪里是亲疏不分,他分明是分得太清了!
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陆家这本经,打开来,通篇都写满了“至亲至疏”四个大字。
“那许少爷那边您打算怎么着?”李嬷嬷问。
陆老夫人收回思绪,沉吟道:“先瞧着吧,一面就给人定了罪倒有失偏颇,总归话还没说到明面上,他家老夫人是个很好的人,结交一遭也不错。”
李嬷嬷点点头,也觉这样稳妥。
现下时辰不早了,陆老夫人临就寝前又想起来,“对了,听闻婉婉今儿在山上伤了脚,教人去说一声,这几日就不用她来请安了,好好歇着吧。”
李嬷嬷应着声,将两侧帐幔放下来,轻着脚步退出了寝间。
浮玉居那头在思虑婉婉的终身大事时,婉婉这边却已经安稳进入梦乡,寻周公去了。
兴许是白日里颠簸半日太过疲乏,以至于她沉沉入睡后,做了个极其清晰、真实,却又很过分奇怪的梦。
她又在骑马,飞快地穿梭在林间,可是这次分明没有表哥在背后揽着她了,前方葱郁枝叶间不知怎的竟然有一道门,从门里透出一道大盛到泛白刺眼的光。
“婉儿过来……”
有人在门里唤她,是表哥的声音,远地好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般。
可表哥怎么会唤她婉儿?
马蹄跨过那道门后,骏马消失了,树林也不见了,婉婉站在一处陌生的院子里,院子东南角种了一株西府海棠,正将红艳堆满枝头。
“乖婉儿。”
面前有人俯身下来抱起她,是表哥啊。
他怎么年长了许多,但她却忽然变得好小好小,短短的胳膊短短的腿,软绵绵胖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