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迦沉在渐变的境界中,恍然不觉,那扭曲的时间感,已在不经意间打乱了由业识惯性组成的“先”与“后”的记忆,模糊中,那瞬息万变的世界影像,竟变得似梦似幻,似真似假。
岐伯、干玉被刘迦身外的环境异变的速度影响,大感晕眩欲呕,正待转头避视,却见刘迦身外的环境陡然停了下来。刚才极速变化的人和事,竟全都静止了。
刘迦站起身来,立在呈列纷乱却又安静无声的世界中,轻轻伸手触向身旁的雨滴,指尖透水而过,那雨滴依然原状,丝毫未曾受力。
他稍稍一愣,暗道:“我似乎只是因为速度太快的原因,而致使身边的一切看起来像是静止的了,但并未真正在观念上破除这时间障碍,否则我应该不受这观念的约束,应该能随意出入任何时间点,这雨滴也应该可以被我握在手中才是。”
忽听破禅锋笑道:“不只是这个理呢,你身边的世界在他们自身的业识惯性中运转,你作为个体,可以从中超脱,但想改变他们,却并不容易呢。这器世界,大到宇宙星河,小至雨滴尘埃,既在这惯性系统中,般般样样都具有平等的业识属性,你想凭空改变一件事,又无缘可借,便相当于以暴力去破坏这个惯性。这个系统本身是完整的,规则性极强的,你从任何一个点去破坏,都无疑于整个器世界的众生业识作对,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有缘可借,以巧力在这个系统中做事,其余的免谈。”
见刘迦沉默,破禅锋知他心中有疑惑未解,仍然需要自己这图书馆的教导,大感兴奋,立时咳了一声,嘻嘻笑道:“我知道,你定是想问,那些佛祖菩萨为什么能在这个系统中借力是吧?嘻嘻,你也要瞧瞧别人是怎么做事的啊,别人善能借缘呢。比方说,观世音菩萨久远劫以来,就在无量三千世界发下誓愿,谁念其名号,立时寻声相助,他有这个愿力留在其中,又让众生知道他有这愿力,任谁一念其名号,便是一缘,千万人念其名号,便是千万份缘,因此他做起啥事都方便得很。还有呢,释迦佛成道时,留下诸多经典,说出了百千万佛祖的名号,这些名号种在众生业识中,也无疑也是为这些佛祖与众生之间牵线搭桥,让大家都有缘可借,有缘互动,随时都能通过心力产生的信念和六根感官而产生关联呢。”
刘迦点点头,沉吟道:“成道者,佛力不可思议,可佛力源于自性,也就是那纯净的心,无一物染著的心。可众生业力也源于心,只不过是受了障碍而妄执的心,两者倘若如拔河似的对拉对扯,一个要向地狱猛冲,一个要拉他回头,到底谁能拉得赢,只怕还真难说呢。”
破禅锋笑道:“是啊是啊,所以说业力不可思议,正是因为业力这东西的根源也在心,因此其力不可思议呢。”
说着他见刘迦陷入沉思,知他心中所想,便道:“你和这惯性系统中之间的缘也大得很,且不说千生万世以来结下无数善缘,你在紫荆灵院和淡月外,虽然结下恶缘无数,但也是缘嘛。倘若你能有所成就,管他善缘恶缘,都能以绝对智慧借力助人,何为而不乐呢?当然,恶缘太多,会在你成道途上自设障碍,但只要你终能成道,恶缘也会有善果。”
刘迦想起前事,皱眉道:“嗯,我在紫荆灵院和淡月外的事,多半也有一些我此时不能明了的前因。”
破禅锋叹道:“不是‘多半’,而是‘肯定’!有其因必有其果,否则以你的善良和随和、没个性,哪可能发心杀那么多人?随着你向后修行,渐渐明白那些事的前因后果。就像僵尸王与你之间的事,也定有诸多前因的。”
刘迦若有所悟,疑道:“我如何利用那些缘呢?”
破禅锋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笑道:“那些恶灵在你体内修行,不是你正在利用这缘份吗?没缘谁能进你肚子里面?你让聆听给那个星球上的人治病,不是在用缘吗?没缘的话,你怎么会去那个星球?必是你业识中有这份驱动力,你才会做一件事,你所做的每件一事,哪件不是缘起缘聚?所谓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这个‘法’字不见得是指什么法门,也代表着世间万事万物的成住坏空呢。”
刘迦恍然愣住,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乐道:“我开始钻牛角尖了,呵呵,险些硬把这个惯性系统与自己分开来看,呵呵,其实我何曾离开过呢。定是前些日子在不知不觉中,让积习里面的自大情绪宣染出来了,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以为自己是个腕了,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了……我我我,我太需要自我批评了,太需要自我反省了。”
岐伯和干玉闻言大笑,岐伯乐道:“我还真没见过他这种人,认错比谁都快!”干玉莞尔道:“听破禅锋说,佛门修行者应该时时见己之过、察己之非,宫主可是佛门弟子的典范呢,随时随地都在找自己的不足。”
刘迦嘻嘻笑道:“认错能让人拿得起放得下,有什么不好?何必为了一点点自我认同而抱着错的东西不放?那可要走弯路的。再说了,我那看法本来就是错的,倘若觉悟者不是平凡的,是超凡的,他那超凡和与众不同处,又存在于哪里呢?道法自然,平常心是道,万法万相均在其中。”
破禅锋乐道:“是这样的呢,还是那句话:道者,不可须舆离也,可离者,非道。”
刘迦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个意思:可离者,非道。倘若有个东西可以单独离开性本空寂的道,那这个东西又存在于何处呢?三千世界,尽在缘中。凡人就是因为不断用妄心造缘而且攀缘,使这世界的所有业识规则都丝丝入扣、环环相接,从各个角度制造幻境,因此不得解脱。”
说着他自言自语道:“我现在有业识积习所在,无法用智慧将这世界看得彻底了然,对缘的理解也有限得很,想来慢慢自会明了。”
他的心一放松,疑虑渐下,那扭曲的时间观念立时让耳根听到许多不分时间先后的声音。
仿佛忽然间身处忉利天,亿万修行者云集,被阵阵智慧光明云海缭绕,耳旁传来一个庄严慈详的声音道:“文殊师利,地藏菩萨证十地果位以来,其威神誓愿,不可思议。若未来世,有善男子、善女人,听到这菩萨的名字,或赞叹、或瞻礼、或称名、或供养,乃至彩画刻镂塑漆形像,此人当得百返生于三十三天,永不堕恶道。”
他正在任心感触,忽然又发现自己是一个婆罗门女子,为了那亡故的母亲,正借佛力硬闯冥界,与无毒鬼王对话。但刹那间,又身处商庐星之上,自己正回首遥见阿塔西亚高举权杖,向商庐人民宣布新时代的开始。真切的体会,就如那不是千万年前的往事,而是就在此刻。
刘迦心中一凛,忽然眼前金光万道,四周空间种种震动,虚空中莲花尽涌、曼陀飞雨,一个七彩宝塔应声而现,内中有一佛祖端祥而坐,耳旁又传来那庄严慈详的声音道:“善男子,善女人,此多宝如来,在久远劫以前发下誓愿,如有人至心宣说此《妙法莲华经》,多宝如来当于讲经处现佛身,以证明此经的不可思议之威神、不可思议之功德。”
眼前的画面越来越多,耳旁的声音越来越杂,一会儿是有人在高声宣说:“诸佛子,此华藏世界海,毗卢遮那佛以无量劫修行以来……”,一会儿又见到一位圣者在面前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身旁有人更道:“发无上菩提心者,当庄严地狱!”。
转眼又坠入深谷,遇见玉灵子;又感到于静光将自己逼入绝境,又在心缘境中经历无奈人生,又见到林思琪在自己怀中死去……一时间耳中嘈杂不堪、乱音尽塞,眼前画面纷呈、交叠无限,种种身份随意转换。
刘迦长叹了一口气,暗道:“倘若在以前,我会把这种事当作神通来看待,可现在才知道,这些也是幻而不真的东西。”
他此念由心而出,耳根处立刻清静无邪,四周环境顷刻还原前时的模样,心潮起伏处,消影匿形,了无痕迹。
刘迦的心一静,立时没了刚才的偏执,反而是灵光微现处,一些事相涌上心头,画面虽然模糊,却让他吃惊不已,立时对干玉道:“干玉,你和岐伯立刻到四天王天去,让四大天王率众严察大铁围山通向冥界的所有入口,我怀疑玛尔斯他们一群中人中,已有人遇害了。你们在关口处严察修灵者,及时为其作上记号。”
见两人面现惊异之色,他叹道:“那波旬无时不刻在玩我,这种事我本该自己去的……”说着他指了指体内的临将臣,道:“他现在正在解咒,相当于一个定时炸弹,我不敢带着他去冒险,又不敢不管他,你们带上聆听和破禅锋去,不怕四天王不认。就算四天王不合作,以你们的修为,用用强吧!只是不可杀人。”
说着他震醒聆听,对聆听道:“你和破禅锋赶紧跟着干玉去办事,别睡了……”聆听睡得正憨,被人中断美梦,当即怒道:“我最讨厌别人打断我睡觉了!这可是我唯一的爱好!”
刘迦正色道:“玛尔斯他们对我期望甚大,倘若被波旬所害,我又不能相助,我今后无法安心修行,你也别想睡个好觉了!”
聆听还想闹腾,忽见刘迦神色威严,不敢抗拒,嘟嘟囔囔道:“我我……我去大铁围山睡去!”
刘迦见其顽劣,怒道:“你敢误我大事!”
他很少发怒,此时急切,话一出口,那自性光茫瞬时透体而出,直冲云宵,惊天动地,直接穿透岐伯等人体魄。干玉几人立刻被其威神所震摄,只觉脑中翁翁作响,六根全然失去反应,所有的杂念妄趣尽被压制。岐伯那油嘴滑舌地习惯,依然想说几句话出来解解内心的郁闷,但被刘迦的光茫笼罩,只觉舌头无力,本能地颤抖。
聆听吓得浑身大震,急道:“老哥,何必发那么大的火啊,我我……我这只是说说而已嘛。”
他见刘迦气势逼人,不敢逗留,转头对岐伯和干玉叫道:“你们这对僵尸情人,还呆在这儿干嘛?楞要等老哥扁我一顿,你们好看热闹?”又对破禅锋骂道:“破剑,还不快走?你想睡死变棺材啊?”
刘迦忍住笑,收敛光茫,对岐伯和干玉道:“岐僵尸,玛尔斯他们与佛法大有缘份,不可让他们为波旬所乘,麻烦两位仔细些。”
岐伯回过神来,点点头,笑道:“你放心好了,咱们那伙人里,除了玉灵子以外,个个都是逃命保命的好手,不吃眼前亏的,没那么容易就死。”干玉笑道:“宫主的朋友中,大多都是古怪精灵之辈,与波旬斗,不见得处处都在下风呢。”说着她扑哧一声,乐道:“说不定小僵尸猜得没错,其他人都没啥大问题,只有玉灵子那小道士会挨打呢。”
两人知道聆听气派极大,也不多加逗留,当即骑到聆听背上,聆听和破禅锋在第一时间闪身不见。
小云奇道:“刚才你体内忽然放出来那么强的光茫,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光?是不是传说中的白毫相光?”刘迦苦笑道:“我离那级别还远得很呐,能发出白毫相光的,那已是证得无碍智慧的修行者,你瞧我眼下被波旬整得这狼狈相,能算是有大智慧的人吗?”
刘迦想起干玉和岐伯的话,对小云叹道:“我心中所忧的人,正是我那师兄玉灵子,怕他不知变通,和波旬较劲,小命可难保。”
小云奇道:“那波旬如此厉害,怎么住在这么低的天界中?比大梵天还要低些呢。”刘迦摇头道:“他的修为与他的所处的天界早无太多干系,他虽然在他化自在天,但又于内中自成一天,外人称其为天魔天。倘若他要对付玉灵子……”联想起玉灵子的修为,在波旬折磨下必定惨不忍睹,心中黯然。
咦,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句话说得正是此刻的刘迦。大家都以为精明机灵者,才能和波旬斗,玉灵子憨气十足,那是输定了。却不知世事常难预料,越是大多数人认定的结果,那真相往往让人大跌眼镜。
那日明正天等人忽见黑暗一片,又和同伴之间失去了联络,一时每个人都觉得惊惧交集,不知道波旬下一步要干嘛。却不知波旬虽然看不起这群人,但他看得起刘迦,对这群人也就多留意几分。但见这群人无力出逃,他心中起了鄙视,忍不住暗道:“地藏的哥们儿不该都是些笨蛋啊,怎么这群人中就没一个有能力与老夫对抗几招的?”
他起了好奇心,忍不住放眼观照起来,却见这群人在黑暗中各忙各的,倒也颇为热闹。